第494章 看,老哥沒騙你吧

  第494章 看,老哥沒騙你吧

  四月十六

  淮安

  所謂兵敗如山倒。

  早前那一仗勝得極為突然,前一刻徐文爵還在苦苦支撐,後一刻茫茫多的清軍卻已似退潮般潰散,直叫他這臨陣千戶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

  其實到那會,他最大的希望也就是趁機多造成一點殺傷,並未奢望一戰拿了全勝,可局面的發展終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當他們追著潰兵抵進淮安之時,城裡卻突然生了內亂。

  隨後淮安大門洞開,韃子諸酋被俘,本當持續好長一段時間的戰事竟就這樣落了帷幕。

  再往後的事情也不難想見,在李本深和柏永馥的協助下,明軍很輕易便控制住了潰散清軍,而在宿衛兩軍的打擊下,城內的八旗兵馬也沒能支撐多長時間。

  戰局發展到這般地步,自是一場以少勝多的大捷,可誰曾想,就當全軍上下都在等著陛下封賞之時,三位將軍竟於第一時間向朝廷請罪。

  起先,大夥都沒覺得這有什麼,畢竟他們入城之時弘光都快要僵了,怎麼論都不該與自家扯上關係。

  只是前後兩軍多出身於應天,總有人能辨出其中兇險,只過了三兩日功夫,此事便已發酵了起來。

  「徐老弟,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這次過來也不為旁的,就是想打聽打聽朝廷是怎麼定的。」

  看著一臉關切的陳四,仍躺在床上的徐文爵卻先長嘆了一聲。

  他在那日一戰之中也受了些不大不小的傷勢,待到此時左面的胯骨卻還動不利索,也只能在房中靜養。

  按著常理來講,似他這等情形除了親近些的以外當無人前來打擾,可因著三位大帥向朝廷請罪的事情,這幾日能扯上關係的、扯不上關係的卻都不斷往這裡叨擾,他這個皇后的親叔叔也只能一個一個打發。

  「不瞞陳四哥,前兩日我已往家中去了信函,但到現在卻還是渺無回音,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有陛下看著,總不至於責罰太甚。」

  陳四未曾隱瞞自己的來意,徐文爵也答得極為乾脆,但當徐文爵以為對方會被這句話打發走時,那陳四竟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到了床旁。

  「徐老弟,我雖只是個苦力頭子,但在應天混了這麼多年也不是什麼都不曉得,」說到這裡,陳四便轉頭朝外間看了一眼,待見房門緊閉,無人窺探才低聲說道:「外面都說有陛下看著那些文官鬧不出多大事端,但錢閣老、馬閣老都是弘光用過的人,他們若一心要懲治三位大帥,恐怕陛下也頂不住啊。」

  「這個.」

  陳四的話從表面看來並沒有什麼問題,可他離朝廷中樞實在太遠,對於各方的力量對比完全沒有一個正確的認知,如此一來便也只能得到錯誤的結論。

  反觀徐文爵,他本身便是超品國公的親弟弟,再加上自家侄女乃是當朝皇后,他對朝中局面的認識便得再深刻一點。

  按著常理來說,他在軍中這一年時間當已對這等情狀習以為常,自不該因陳四的論述而生出多少驚訝,可當對方話音落下之後他卻皺著眉頭思量了起來,顯然是受到了什麼啟發。

  他自不會覺得那些人會因弘光的死而去找陛下心腹的麻煩,但在靈光一閃之中,徐文爵卻突然意識到某些人很可能會為了陛下的名聲而顛倒是非。

  歸到根里,弘光的死太過突然,照實說出根本無人會信,而且他畢竟當過皇帝,這一死總得有人來承擔責任。

  兩項迭加下來,就算性命無虞,受上些懲罰似乎也是難免的事情。

  隨著心念的轉動,徐文爵的面色便逐漸沉了下來,可當身在一旁的陳四正打算詢問兩句之時,方外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千戶!方才傳來消息,說是有天使到達,三位大帥正準備出城迎接呢!」

  聞言,不單陳四從椅上站了起來,便是徐文爵也坐直了身子,隨即一人直往房外而去,另一人則頗為艱難地將雙腿落在了地上。

  「陳四哥!等我!」

  「哎!你這模樣出去幹啥?一陣有消息我便遣人報來!」

  「我不放心。」

  徐文爵一面說著,一面卻已將一隻手抓在了床傍子上。

  見此情形,陳四也不好丟下他一人,隨即便轉身將他扶了起來。

  帶著這麼一個拖累,陳四的速度自然慢了許多,待他們兩個來到淮安城外之時,一大幫子軍將已然聚在城門之下,三位大帥則在更遠些的地方靜靜等待。

  倒也是徐文爵身份特殊,他的到來立時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當他正要去往軍將堆時,卻見一眾殺才竟不斷朝他們使來眼色。

  「我扶你過去吧,探探消息也好。」

  陳四隻說了這麼一句便不顧徐文爵的意見扶著他直往三帥處而去,在場軍將的目光也隨著兩人的移動不斷挪了過去。

  許只過了十來個呼吸的功夫,兩人便已到了三帥跟前,待一番行禮之後,不論徐文爵還是陳四都已感受到了氣氛的壓抑,到了嘴邊的話卻直接轉了一轉。

  「末將本打算在營里養傷,卻不想被陳四哥硬拉了過.」

  「莫說了,我又不傻。」

  話只說了一半便被打斷,隨即陳四一臉愕然,徐文爵一臉羞赧,常冠林卻話鋒一轉,直接將話題扯到了所有人都關心的事情上。

  「回去告訴他們,失陷藩王本就是重罪,更何況他還當過皇帝,此番不論朝廷降下何罪爾等都不能生事,要不然卻得軍法伺候!」

  說完這句,常冠林便轉向了梅春,隨後他也安頓了一番,待徐文爵與梅春點頭稱是便直接將他們驅了回去。

  隨著二人的離開,本開活躍非常的迎旨場地卻已死寂一片,不單一眾軍將所立之處甚少傳出言語之聲,便是三帥這裡也無人說話。

  見此情形,黃斐不由長嘆一聲,待常、梅二人投來目光便及其惋惜地說道:「此番卻是連累兩位了。」

  在得知弘光身死的第一時間,他於心中卻已生出了明悟,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當他正打算以主帥的名義但下這份罪責之時,常冠林和梅春卻提出要將他們的名字添到請罪題本上。

  面對這等變故,黃斐在心中一暖的同時卻也拒絕了兩人的提議,但他們兩個聲稱,黃斐若是不從,他們便以自家名義上書請罪。

  最終,那封題本上便掛上了三個人的名字,黃斐心中也是頗為愧疚,待到此時,朝廷的天使已要到來,他看著這兩個本該前途無量的後輩,心中自是五味雜陳。

  「大帥說這些作甚?便是文官們一意堅持,陛下定也會盡力維護,只要小命得保,總也就三兩場仗的事情。」

  「是啊,畢竟是我們這裡出了紕漏,怎麼好讓大帥一人擔責?」

  隨著兩人的開解聲相繼傳來,黃斐突然有了種當年在東江鎮時的感覺,其後他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在心中情緒的作用卻也只能朝二人抱了一拳。

  他看得明白,常、梅二人雖表現得頗為樂觀,但也曉得此事的厲害。

  歸到根里,在淮安軍將眼中,弘光那廝就是被亂軍所殺,他們三人最多也就擔上個維護不利的罪名,但這事情落在應天各官眼中卻不是那麼簡單。

  似弘光這等重要人物必然得在重重看護之下,哪怕真派了刺殺隊伍也不見得能輕易得手。

  可現在簡簡單單一句「死於亂軍之手」,勢必得讓各人生出無限遐想,若不快刀斬了亂麻,總難免生出各種謠言。

  屆時就算不能對朝局產生真正影響,也會讓陛下英明受損。

  此等情形之下,他們三個受到嚴懲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現在.

  唉~~~~~~~

  於心中長嘆一聲,黃斐也沒了再說什麼的性質,其後一幫子人便在這壓抑的氣氛終靜靜等待,直至一隊人馬在明黃色大旗的引領下抵進淮安,這氣氛才在被鼓樂驅散。

  迎接天使自有一番規制,內里詳情卻也不需細說。

  待過了好一陣子,淮安大小軍將拜在一內官身前,一陣頗為高亢的聲音便傳入了各人耳中。

  「奉天承運皇帝

  詔曰:

  朕聞淮東大勝,心甚慰之。自朕應天起兵一來,將士們奮勇當先,不畏艱險,以鐵血之軀捍衛國朝,終得屢次大勝,捷報頻傳,國家幸甚,萬民幸甚。

  朕嘉其功,特詔令:凡參戰將士,皆論功行賞,以彰其勇;陣亡將士,皆厚恤其家,以慰英靈。欽此!」

  隨著那高亢的聲音徹底落下,淮安三將卻只是傻愣愣地看著那內官,竟忘了前去領旨,而於此時稍遠一些的軍將堆里卻突然傳出了陣陣低語聲。

  「完了?沒論罪?」

  「切!我早就說了,有陛下在文官欺負不到咱們身上,你們幾個殺才還東扯西扯,說得像是大帥們要被砍腦袋一般。」

  「胡說,咱也是從應天便跟著陛下的,如何不知道陛下向著咱們?只是.只是事情未定總難免擔心罷了。」

  「切!」

  時間一絲一毫流逝,軍將堆里的響動卻逐漸大了起來。

  若在旁的時候,內官自得好好訓斥一番,可這一次宣旨的內官顯然早有所料,待讓各人好好消化了一陣才笑著說道。

  「此番陛下不僅在朝堂上斥了徐督院,更還將新科狀元給貶到了地方上,三位大帥真正是深得陛下信重,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也是羨慕得很啊。」

  話音入耳,黃斐總算是驚醒了過來。

  他想過陛下會高高抬起輕輕放下,也想過陛下會礙著諸般緣由嚴懲他們三人,但他千算萬算都未曾想到,這天大的事情竟沒在聖旨里提上半句。

  事情到了這裡,他已然明白了陛下緣何能讓那些前一刻還一觸即潰的人馬只在轉瞬之後便死心塌地,亦明白了這一場場看起來匪夷所思的大勝並非偶然所得。

  若當年是陛下主政,恐怕大帥也不會被人屈殺吧。

  心念方生,黃斐立時便重重地往地上磕了三下,隨後在起身時不著痕跡地往眼角抹了兩把,待自內官手中接過聖旨便轉身向軍中各將高聲喊道。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陣陣山呼之聲不斷迴蕩,便是淮安城內也能聽得一清二楚,而當北伐三軍因這番情勢而心緒激盪之時,站在城牆上的李本深卻頗為淡然地朝身側說道:「看,老哥沒騙你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