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使至興安
對朱慈烺而言,放棄唾手可得的江漢平原並非只是襄陽的重要性不及當年。
其關鍵還是落在了儘可能殺傷女真本部上。
說到底,在贛州一役之後,鄂贛兩省僅餘一點降附漢軍,滿清真正的本部精銳卻都跟著豪格入了川中。
由此,在貫穿始終的戰略思想作用之下,朱慈烺的選擇自也在情理之中。
可話說回來,再好的戰略也得有落地之法。
此時豪格與張獻忠還在廣元僵持,限於種種緣由,明軍卻只能在重慶一帶按兵不動。
這般情形之下,不管最後是大西打退了韃子,還是韃子衝破了大西,明軍能夠做的事情都頗為有限,更不要說對八旗兵造成大量殺傷了。
所幸.
6月12日
興安
對於江南而言,真正體會到戰亂其實也就是韃子渡過長江之後的事,可對於孫守法來說,這世道卻似從一出生便是這般。
他乃是陝西臨潼人,也算是出身九邊,自才懂事起家中便不斷有長輩歿於陣中,他們這些娃兒也就在家人督促下苦練武藝,以圖能在陣中保全性命。
局勢的發展便如他家所料那般,起先還只是關外韃子入寇,後來整個陝西也便亂了起來。
那時的孫守法不過一二十餘歲的年輕軍將,一心也只是想在陣中搏取功名。
靠著一手無人可擋的鐵鞭和悍不畏死的膽氣,點燈子、不沾泥這些流寇首領相繼折在了他的手裡。
有著這些戰功傍身,孫守法先是得了曹文詔賞識,在其陣亡之後又得了孫傳庭看重。
而在黑水峪一戰之中,他充當全軍先鋒,率先對老闖王高迎祥本陣發起了進攻。
其間戰況雖是激烈非常,於此卻也不需多說。
關鍵在於,此戰之中孫守法生擒了高迎祥,而高迎祥也用數萬大軍和自己的性命驗證了「子午谷奇謀」的可行性。
那一陣子的孫守法可謂風頭無兩,幾可成為大明戰將之楚翹,可老天爺哪裡會讓人一直順遂下去?
流寇越剿越多,韃子越打越強,待到後來關中被李自成所占,孫守法卻也只能穿梭山中,打起來了游擊。
快三年了。
這三年間,孫守法便如當初的李自成一般,方拉起一支隊伍便會遭到強敵圍剿,待到戰敗之後又費盡心思聯絡各方,以圖能盡最大可能牽制闖軍。
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他過了三年,而局面也在這三年中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話到這裡卻不得不贊一句孫守法與尋常武將之間的不同。
若換旁人,與闖軍打了這麼多年,必定會因攢下的血仇而助清滅順,可他敏銳的察覺到大明的真正敵人已從闖軍變成了韃子,在李自成撤出關中之後他便與原本的生死之敵一道展開了抗清之戰。
在原本的歷史上,於關中打了數年游擊的孫守法終敗於韃子之手,而他在生命的最後一戰中仍「猶執鐵鞭格殺清軍數十人乃死」。
孫守法陣亡之後,關中的明軍並沒有就此偃旗息鼓。
「其弟守全復結川、湖諸將,屯於太陽山。降將趙光瑞等合圍之,其部翹新寧、趙定國、謝天奇、王萬爵皆死,守全亦沒。
舉人姚翀霄起兵於合陽,遣使結孫守法。孟喬芳以兵攻沒之。
千總康姬命起兵於其汛,及衛天明皆助孫可法。孟喬芳攻之,姬命守張果老堡;堡破,姬命死之。」
這一個個「死之」、「沒之」代表著一場場酷烈到極點的戰鬥,而似這些忠勇雙全之將於後世卻聲名不顯,直叫豎子口稱「大明無殉國之臣」、繼而得出「崖山之後無華夏」。
生這等數典忘祖之事卻不知乃何人之錯。
當然,於這個時空他的命運自然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只是
「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極為不舍的將杯里最後一口酒倒入口中,賀珍一面掂量著酒壺,一面卻朝孫守法問了一句。
他們的信使雖是派往長沙的,但按著常理來說,到了長江便該能接觸到明軍。
可過了這麼些日子,不光派出去的信使不見回返,便連隻言片語都未曾傳回,枯等在興安城裡的賀珍便也不由忐忑了起來。
「莫掂了,就這麼一壺還被你全都喝光了,」沒好氣的應了一句,孫守法便將酒壺拿了回來待看了看已陪自己數年的夥伴完好無損,他才又接著說道:「慌什麼?派去襄陽的人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不是我慌,實在是.」
「怕什麼?陛下對那胡茂禎和李成棟都既往不咎,更何況你個闖賊?」
對於賀珍的心思,孫守法倒也能猜到一些。
說白了,他不但是闖賊,還是個投了韃子的闖賊,若那信使正是因此才遲遲不回,卻不代表這賀珍的前途並不樂觀?
可於孫守法看來,他這般作態卻也有些關心則亂的意思。
且不說早前那些商賈所言,便是他們派去襄陽的探子也言之鑿鑿陛下對流寇叛將並無區別對待。
此等情形之下,孫守法自是對賀珍的擔心有些不以為然。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賀珍在表面的擔憂之下卻還有另一層考量。
那胡茂禎、李成棟乃是極為強悍的騎將,兼之其部編制齊全、士卒眾多,大明皇帝便是看在那萬餘輕騎的面上也當對他們既往不咎。
可自己這裡呢?
在關中兜兜轉轉這麼長時間,麾下人馬的精銳程度雖然較以前頗有提升,但論及數量卻也只有四五千而已。
若是以此想來
「咱們的兵還是太少了。」
「要那麼多幹什麼?」
看著賀珍的表情,孫守法自然曉得他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待其嘆了這一聲,他便又接著說了起來:「莫看咱們如此狼狽,但只要修整上個把月必定會是一支強軍。」
「這個我自曉得,可我總不太踏實啊。」
「莫怕,漫說陛下不可能追究你投了韃子的事,便是真追究下來咱也會.」
「將軍!將軍!派出去的人回來了!」
就當孫守法還在不住安慰這當初的死敵之時,一陣高呼自堂外響起,隨即便有一兵卒跑了進來。
「去長沙的人?」
「是!去長沙的!」
話音入耳,孫守法提了好些日子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莫看他似乎對信使遲遲不歸毫不在乎,可超出預計這麼長時間,他又怎可能真的不管不顧?
說白了,興安城裡這萬餘人馬之中,不但有一路跟著他拼殺過來的老卒,更還有似賀珍這種從韃子那邊叛過來的。
若他這個正兒八經的朝廷將官都亂了方寸,誰又能保證不會鬧出事端?
「人呢?可有書信帶回?」
連著問了兩句,孫守法便往門外迎了過去,可還不等他行至那兵卒跟前卻見一風塵僕僕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陝西副總兵,並賀珍,接旨~~~!」
待聽此言,不但孫守法愣了一下,便連賀珍都趕到頗為驚訝。
他們這一次派人只是想和湖南的明軍取得聯繫,卻未曾想到竟直接等來了聖旨。
此時再想擺下桌案自是不及,二人對視一眼隨即就地拜下,緊接著便聽兩個雄厚的聲音響了起來。
「臣!陝西副總兵孫守法接旨!」
「臣!賀珍接旨!」
若按尋常來說,接旨需得細細準備一番,可現在來人僅只是喊了這麼一聲便直接開始了宣旨的流程,賀珍這裡還不見得怎樣,孫守法卻不由忐忑了起來。
不過前來宣旨的乃是宿衛兵卒,倒非那些宮中內監,他們對於宮中規矩也知之甚少,卻也不見得會挑揀什麼。
果然,待見需要接旨的兩人拜於地上,那兵卒便打開明黃捲軸直接念了起來,待將提前背好的內容全部「念」完,他說了起來。
「兩位將軍起身吧。」
「有勞天使。」
孫守法一面笑著自那兵卒手中接過聖旨,一面卻不住朝賀珍使著眼色,待見對方似乎搞不明白這眼色的含義,他才又訕笑著說道。
「不知天使到來,末將這裡也沒些準備,請天使先行休息,末將自有心意送到。」
「將軍莫搞這些,陛下的旨意才是正事。」
面對天使的推辭,孫守法自得說再勸上一勸,可他這裡才說了幾句,卻聽那兵卒斬釘截鐵的說道:「將軍卻是小瞧我等宿衛了,咱也是在陣上廝殺出來的,自曉得這都是兄弟們的搏命錢,更何況陛下待我等不薄,咱又怎能在外面壞了陛下的名聲?」
「天使高義。」
「孫總兵,來前陛下曾說過,伱與賀將軍過得艱難,本不該再於你們安排這些差事,只是川北的戰事頗為緊要,所以才想到了你們這一軍。」
這封聖旨里並沒有對二人加官進爵,僅只是簡單說了川中的局面和陛下想要達到的目的,可配上後面這些話語卻讓孫、賀二人於瞬間便感受到了來自大明皇帝的體恤之意。
對此,孫、賀二人自是有些感念,但當他們正要再說些什麼之時卻聽那兵卒又接著說道:「哦,對了,陛下還說這一番到底該如何施為還得讓二位將軍自行斟酌。」
安頓完這些那兵卒卻也不再多言,其後他在侍從的引導下入內休息,留在房中的孫、賀二人卻不由沉默了下來。
所謂自行斟酌,便是許以相機行事之權。
這一方面代表著來自皇帝的信重,另一方面卻也意味著沉沉的責任。
賀珍雖不曉得接完聖旨需給天使塞些銀錢,但他卻曉得能在強敵環伺之間仍然忠於大明的孫守法必定會因這份信重而感動不已。
大抵當不是個過河拆橋的皇帝吧。
心念及此,賀珍便不由將目光投到了孫守法身上,可還不等他再說什麼,卻見對方猛地起身,緊接著便朝門外走去。
「傳令,自明日起各部斥候、探馬皆散往漢中方向。」
待聽此言,賀珍心中雖是無奈,但卻也沒什麼生不出阻止的心思。
若他此時已與明軍大隊匯合一處,那與韃子打上一仗也便打上一仗了。
可現在他們不但身處敵後,麾下士卒亦還未曾修整完畢。
此等情形之下若真遇上大仗,那他們這一軍卻也不見得還能安然返回興安。
賀珍的擔憂自非無的放矢,但危機、危機,危中總會帶著些機遇。
似他這等叛了兩番的人,從來都是極難獲得主君認可的,要是他能在後面的行動中立下些功勞,必定會對將來的前途有著極大的幫助。
要知道這一仗乃是大明皇帝親自指揮的,不管立功還是犯錯都會被放大不少。
只要他能有所表現
對於賀珍的心思,孫守法倒也不太關注。
這卻不是說他並不在乎這個袍澤如何做想,究其根本卻是因他已開始思量起後面的事情。
按著聖旨所言,此時的西、清兩方已在廣元糾纏近月,陛下雖不曉得這仗到底打到了什麼程度,但根據張獻忠調離重慶人馬的舉動來看,川北戰局的變化也當在近期出現。
可這變化當自何出?自己又如何將這變化引到對大明有利的方向?
念頭既生,孫守法便將目光投往了漢中方向,他心裡對明日派出的斥候探馬自也抱有了不小期望。
就當孫、賀二人因為局勢的變化而生出各種心思之時,遠在興安數百之外的大巴山中卻有一大隊兵卒正於山嶺間紮營歇息。
「將軍,山中風大,僻背處挪挪吧。」
「不必了。」
淡淡地拒絕了親兵的建議,李定國便繼續看著火堆出起了神來。
他雖於十多日前便已將重慶之兵帶到了巴州左近,但真正進入這大山之中卻只是兩日前的事情。
他曉得,自家皇帝雖然向他下了這等命令,但真正下定決心卻當是外圍塢堡被破了大半之時。
對此,李定國自然沒有太多意見,畢竟這麼些年下來他也能輕易看出,自家皇帝行事雖有些不拘一格,但論到根里卻是極為穩重的。
更何況這等謀算本身就帶著不小的風險,若是有個閃失便等於給韃子指了條繞過廣元的道路。
「大抵.當是能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