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圖已窮,匕呢?

  第235章 圖已窮,匕呢?

  「今日得見三位老大人身體康健,本宮心中甚是喜悅,當滿飲此杯!」

  隨著朱慈烺的祝酒詞,此番廣州士紳為迎接太子殿下而辦的酒宴總算是拉開了帷幕。

  值得一提的是,廣州士紳充分考慮到了太子殿下口味,所以一些充滿本地特色的「菜餚」也就沒有出現在席面上。

  宴會過程倒也沒什麼好提,左右也就是廣州地方士紳和致仕官員對太子殿下豐功偉績的吹捧,唔再加上對廣東本省對朝廷中樞的堅決支持。

  不得不說,這的確超出了朱慈烺的預計。

  在他看來,此番飲宴雖能代表廣東地方勢力的示好,但丁魁楚敢於左右搖擺自然得獲得了他們的支持,所以這示好大抵也只會落在對江南之戰的吹捧,卻不太可能涉及到廣東對小朝廷的態度。

  可誰曾想,他們不但涉及了,更還明晃晃地表達了對應天小朝廷的支持,這不得不讓朱慈烺於心中生出疑惑。

  旁的暫且不提,單以清軍逼近廣州之時,丁魁楚運走的那十多船家財便能充分說明其人已在地方有了緊密的利益結合體。

  否則他又怎可能攢下這般數量的財富?

  這裡面的因果也不難理解,海量的財富便代表著一條條利益輸送渠道,而這一條條利益渠道又代表著一個個利益集團。

  有著一個個利益集團的支持,不管怎麼去想,丁魁楚也當對地方擁有相當的控制能力,朱慈烺又怎能不心生疑惑?

  「今日得見諸位,本宮心中喜不勝喜,只是這藩台衙門卻也小了一些,著實容不小太多人,若有漏了的,明日亦可再飲一場。」

  「回稟殿下,城中士紳耆老皆已到來,不過殿下若肯賞光,我等明日自可尋個再大些的地方。」

  眼見太子殿下喝得開懷,主辦酒宴的陳家老爺終尋到了露臉的機會,而朱慈烺雖在誇讚了幾句之後接著與人推杯換盞,但心中卻不免泛起了嘀咕。

  既已來全,那便不是本地勢力內部出現分歧,可若不是如此

  丁魁楚被拋棄了?

  為何啊?

  就因為五千兵卒?

  不該啊。

  念頭轉了幾轉,朱慈烺心中疑惑卻又盛了幾分。

  他知道軍隊的戰力由諸多因素決定,數量只不過是其中一條而已,可他同樣知道在尋常百姓眼中,人數便決定了一切。

  在此等認知之下,他自是明白,對於能夠在短時間內拉起小几萬人馬的地方勢力而言,自己這五千兵卒的威懾力大抵也只是有限。

  以此為基,廣州地方勢力的表態絕不可能是因為自己這五千人馬,唔.至少不可能完全是因為自己這五千人馬!

  那麼問題便來了,是什麼導致他們做出這種決定的呢?

  又或此番表態只不過是虛與委蛇?

  「殿下,老臣聽聞殿下遣人去占城、暹羅一代購糧,卻不知屬實否?」

  「啊,是有此事。」

  一心二用,確實很難。

  先前朱慈烺雖能在應付各人敬酒的同時思量廣州情形,但當何吾騶論及正事之後,他的回答卻也免不了有些生硬。

  由此,他便在覺察到之後又和顏悅色地墜了一句:「未知老大人緣何問到這個?」

  也不知是朱慈烺的錯覺,還是怎地,他的注意力雖已投到了何吾騶的身上,但卻覺得隨著自己這一問發出,在場諸人的動作不由頓了一下。

  「回稟殿下,我廣東地處沿海,對南洋情況的了解卻要比江浙之地多上一些。」

  說到這裡,何吾騶略略頓了一下,而在場各人也是該飲酒飲酒,該吃菜吃菜,卻似對堂中的動靜毫不在意一般。

  「據老臣所知,占城、暹羅一帶的海面皆為紅毛與弗朗機的勢力,而這兩國近些年來頻頻對我大明海商發難,甚至還在所屬之地對我大明子民屠刀相加,

  所以老臣便想著殿下若有心從那裡購糧,卻得讓船隊小心些,莫遭了那些西洋人的毒手。」

  說完之後,何吾騶稍稍躬了躬身子便不再言語,似乎這一句僅只為提醒而已,可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堂間立時便又幾個商賈打扮的人跪在了地上。

  「殿下,何老大人所言極是,那些西洋人極為殘暴,一遇我大明商船不問青紅皂白便會直接開炮,小民十多艘的船隊就是在他們手裡損失殆盡的啊。」

  「殿下明鑑,我大明子民在外之時素來守法,可那些西洋人卻屢次施以毒手,小民同族兄弟便是在十一年時於呂宋遭了西洋人的毒手啊。」

  「殿下.」

  話匣子打開了,不但堂中陸續有士紳跪倒於地,便連庭院之中也傳來了一陣陣控訴之聲。

  圖基本窮了,但匕還未真正顯露。

  到了這會,朱慈烺雖還不清楚這幫廣東人的子到底會落在何處,但他心中也已明白,換取廣東拋棄丁魁楚的籌碼大抵會與海貿相關。

  老實講,他是想抓住大航海時代這個機會的。

  在後世,西歐的那些彈丸小國能在維持高福利的同時還保持著相當的國力,說白了不就是祖宗掙下的家產足夠他們揮霍嗎?

  若是大明這個的陸權帝國,能夠補上海權這塊拼圖,那華夏的後人們又何必從還未懂事起便背負著巨大的壓力?又何必用一件件襯衫換取別人的產品?又何必搞什麼996、007?

  說得再透徹一些,後世之人為何會對大清這麼一個穩定了華夏版圖的朝代保持著巨大的惡感?

  這與族群無關,與誰家主政無關,歸到根里不就是因為它對後世的悲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嗎?

  對此,朱慈烺有著非常清醒的認知,亦在站穩腳跟之後便在某些看似毫無關聯之處暗暗做著準備。

  為了後人不至累死,他甚至不惜以舉國之力奪下這份氣運。

  還是那句話:有些仗,現在不打就得後人去打,後人們還需付出沉重千百倍的代價。

  可是

  現在不行。

  以大明這般內憂外患的樣子,朱慈烺也僅只是將將於江南之地站穩腳跟而已。

  這般情勢之下,漫說參與海上爭霸,便是連殘餘的那幾個省份都不見得能順利擺平,他又何敢另生枝節?

  「今日乃是飲宴,爾等怎能如此掃興?!更何況此等事,神宗時已有先例,爾等莫非是要殿下違了祖制嗎?」

  隨著陳子壯的呵斥,本還聲淚俱下的士紳們立時便收了神通,各自歸位。

  他顯然是在給朱慈烺解圍,並且其言還以祖制避了朝廷力量的不足的現實。

  其實在下午的溝通聯絡之中,他便已表達了對士紳大族的不滿。

  在他看來,先前局勢不明,丁魁楚心存疑慮也算能夠理解,可當先帝血脈仍存,並於江南力挽狂瀾的消息傳來之後,無論各人持有何種立場都該一心一意聽從朝廷號令,又怎能將此事作為與殿下討價還價的籌碼?

  可持有他這等立場的人實在太少,哪怕另外兩個老臣雖也覺此事不當,但在能為太子殿下拉攏廣東支持的誘惑下,他們卻也做出了妥協,如此才有了這一幕。

  「集生何必動怒?百姓有冤向殿下申告也是情理之中,不過神宗舊例卻也不好有違,」話到這裡,黃錦略略頓了一下,待見朱慈烺面上並無太多抗拒,他才又試探著問了一句:「莫不如先以廣州知府的名義發函,待西洋人有了回應再視情況而定。」

  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朱慈烺也已看出三位老臣之間是存在分歧的。

  似何吾騶與黃錦,他們雖在面上為士紳大族說話,但其根本的出發點卻是想以這等妥協換取廣東對太子、對中樞的支持。

  這是基於其多年官宦生涯養成的習慣了妥協的思維方式。

  可陳子壯卻與他們不同。

  其人甚是剛直,在原本的歷史上,隆武於福建登基之後便擢他為東閣大學士,而陳子壯因以前議論宗室之事與其結怨,遂辭而不就。

  之後隆武身死,廣東本地勢力意圖擁隆武之弟登基,陳子壯雖被委以重任,但他卻堅辭不受,待到紹武被執而死他又毀家紓難,捐資募兵,於九江舉旗誓師。

  其後,面對身經百戰的李成棟所部,廣東義軍屢敗屢戰,陳子壯在堅持近年之後終於高明城戰敗被俘。

  彼時,清廷深知陳子壯乃是一面抗清旗幟,威逼利誘不成之後竟以殺害其幼子作為威脅,而陳子壯卻回道:「權操手,不在子壯。」

  陳子壯如此剛直,在他心裡支持先帝血脈本就是理所應當,自然就無法接受此番交易。

  從本質上來說,三人都是在為朝廷、為大明著想,可不同的人,終還是根據自己的認知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只是

  「代天牧民。」

  就當原本熱熱鬧鬧的大堂因此番爭論而顯得有些沉寂之時,朱慈烺的聲音終於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自黃錦之言吐出,到現在不過三兩個呼吸而已,但朱慈烺卻已通過其言想明白了廣東本地勢力的真正意圖。

  萬曆(神宗)年間,在菲律賓發生了針對明人的大規模屠殺。

  事後,西班牙人害怕大明追責,所以西班牙政府派了兩名使臣來華辯解,並準備以一定代價換取大明的諒解。

  可面對子民被外人屠殺,萬曆朝廷竟表示:「海外爭鬥,未知禍首;又中國四民,商賈最賤,豈以賤民,興動兵革?又商賈中棄家游海,壓冬不回,父兄親戚,共所不齒,棄之無所可惜,兵之反以勞師。」

  至此,南洋對華人的屠殺就從偶發變成了有計劃、有規律的蓄謀,並一直持續了數百年,直至後世大國真正崛起之後才有所收斂。

  所以,這些海商真正想要的就是「以廣州知府的名義發函」。

  在旁人想來,一封破信能起到什麼作用?

  但朱慈烺卻知道,廣州知府衙門在西洋人的眼中亦代表大明朝廷。

  切莫以為大明已近末路,這塊招牌便起不了什麼作用。

  當年劫掠成性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初占澎湖,福建官府只用了一番交涉便是其退去,其後荷蘭意圖與葡萄牙、西班牙爭奪對明貿易,並準備用武力打開大明國門。

  可最終幾番交戰,荷蘭人終還是不敵敗走。

  再加上其餘幾家在與大明水師的交戰之中並沒有占得上風,所以哪怕大明已陷入內亂,自顧不暇,但於西洋人眼中大明官方的「照會」卻也並非毫無分量。

  「商賈雖居於四民之末,但仍是我大明子民,本宮」

  話音又出,在場士紳皆面露喜色,但陳子壯卻臉色一變直接出言打斷了朱慈烺的未盡之言。

  「殿下慎言!大明不管海外之事,此乃神宗皇帝親自定下,您」

  「陳先生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本宮曾看過神宗實錄,當年那幫弗朗基人竟謊稱遭了屠戮的大明百姓乃是倭寇,由此神宗才會定下此事。」

  話音落下,各人自是諸般表情浮於面上,可才報了一箭之仇的朱慈烺卻又乘勝追擊接了一句:「陳先生,你看堂中諸位,又有哪個像是倭寇?」

  君子欺之以方。

  若換做嘉靖朝時,陳子壯大抵會隨便提一個海商出來,可自隆慶開關之後,這買賣便越來越沒有做頭,倭寇的消息也就甚少出現在人們耳中。

  再加上朱慈烺搬出了神宗實錄,兩相迭加之下他陳子壯卻也只能應道:「原來如此,卻是老臣孤陋寡聞了。」

  待見陳子壯認了,朱慈烺卻也不再糾纏,待見諸人都將希冀的目光投向自己,他才從椅中站起,高聲說道:「先前三位老大人皆有所遮掩,但我大明正於內憂外患之中卻是誰都曉得的。」

  話音落下,本還以為太子殿下會順著黃老大人所言往南洋發函的廣東士紳頓時於心中生了些失望。

  長江以南雖被深入江西的清軍一分為二,但於海商而言,通些消息卻也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在得知江浙有人試圖促成朝廷再通海路之後,廣東這海商雲集之地自然也就變得蠢蠢欲動起來,只是廣東畢竟遠離中樞,這蠢蠢欲動也便只能欲了。

  天可憐見!

  因著那靖江逆王之事,受了近百年江浙壓制的廣東終有了能夠直面朝廷決策者契機,若能占得先機,廣東必定能夠在海貿之事上徹底壓制江浙。

  謀劃此事的人非常清楚,憑大明現在的情況不可能為了他們做出太過強硬的動作,所以其人便穩妥地只求殿下能夠以官府的名義給西洋人去上一份信函。

  至於旁的卻還需依情勢變化而定。

  可誰曾想,太子殿下雖以極其巧妙的方式否了神宗祖制,但臨到最後卻將困難擺了出來。

  這般情形,他們又怎不知殿下是不想再生事端?又怎能不感到失望?

  「可本宮代天牧民,又怎能坐視子民受到屠戮?

  顧元鏡,明日便以藩台衙門名義往南洋發出函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