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各人都有些身不由己

  第233章 各人都有些身不由己

  老實講,當朱慈烺才入廣州之時,他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廣州知府是起了殺心的。

  不管那丁魁楚到底懷著何等心思,但現在的廣州已然處在戰時。

  如此情形之下,自己這支「來歷不明」的人馬竟毫無阻礙的入了廣州。

  只此一點,那個號稱病重的廣州知府當也該狠狠懲治一番。

  是的。

  於朱慈烺想來,那廣州知府當有七八成可能是託病避見。

  畢竟兩廣在監國之事上遲遲未曾表態,若在未摸清太子殿下心思之前便貿然露面,誰曉得會有什麼結果。

  這等行為聽起來似乎有些離譜,但於文官們而言大抵也不過是正常操作。

  總之就是主打一個形勢不明絕不輕動。

  可人與人終還是有極大不同的。

  譬如當初的沈廷揚,後面的張國維,這些偏向於技術性的官僚雖在鬥爭方面有所欠缺,可當他們發現國家有需要自己的地方時卻往往不顧面前是刀山還是火海。

  所以。

  宋應升來了。

  拖著一副被病痛去了半條性命的軀體出現在了朱慈烺面前。

  「臣,廣州.廣州知府宋應升.拜見太子殿下。」

  看著那面色慘白,甚至還需有兩人攙扶才能勉強跪拜的身影時,朱慈烺立刻便從公案之後走出,加緊幾步來到宋應升面前才關切的說道:「宋卿既病體沉重,如何不在家中好生將養啊。」

  「殿下,臣這是心病,非藥石能治,若大明能得以中興,臣這病自然也就好了。」

  朱慈烺並不是一個容易被感動的人,在某些時候他甚至還覺得自己多少有些鐵石心腸。

  可當這樣的場景出現在自己面前之時,他卻也不由心生感慨。

  南明雖然一潰千里,在面對清軍之時幾可稱得毫無還手之力,但在這個過程之中卻仍有無數仁人志士為挽救這個已腐朽到極致的朝廷而拋頭顱灑熱血。

  這真真是對統治階級的無聲嘲諷。

  只是

  「殿下,廣州原有駐軍萬二,刨去缺員和丁部堂帶走的五千之後還餘三千老弱。」

  正當此時,宋應升那有些不合時宜的聲音驀然響起,本還滿心感慨的朱慈烺立時便被驚了一下。

  他驚的並非廣州城裡僅餘三千老弱,也非駐軍缺員竟達三分之一,他這番驚訝的來源卻是那丁魁楚竟只帶了五千人馬便大搖大擺前去平亂。

  據朱慈烺所知,靖江王不但獲得了部分廣西文官的支持,更將廣西總兵楊國威拉攏到了自己的陣營之中。

  哪怕由於瞿式耜等人的掣肘,這廣西總兵並不能調動土司狼兵,甚至無法統領全省之軍,可湊上個萬把個能拉出來遛遛的兵卒卻也真真不是什麼難事。

  在這般情形之下,他丁魁楚竟敢只帶五千人馬便前去平亂,要麼就是勇略非常,要麼就是吃定那靖江王不會有所防備了。

  勇略非常大抵是不可能的,在清軍入粵之時,丁魁楚的第一反應便是用船將自己多年搜刮運走,第二反應則是以金銀財寶賄賂統領清軍的李成棟。

  只不過那時的李成棟也有心將廣東經營成自己的獨立王國,所以才在丁魁楚投降之後毀約。

  否則這位永曆朝的首輔大人說不得還能給滿人當上幾年奴才。

  以此為基,丁魁楚敢只領五千人馬便去平叛的緣由也就顯而易見了。

  「五千.,五千.。」

  待聽完宋應升之言,朱慈烺便在幾人注視下踱起步來。

  依他原本所想,此番入粵一則是督促廣東之軍平定靖江王之亂,二則便是以自己的到來逼迫丁魁楚表態。

  這兩個目的基本上可以理解成與丁魁楚進行合作,所以他在南下之時攏共也只帶了七八千人馬而已。

  可按著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丁魁楚顯然懷有二心,若真助其解困,將來說不得會再生事端,倒不如趁其虛弱之際一次性將兩廣之地徹底平定。

  如此一來,借著兩廣的輻射,其餘諸省卻也休想再試圖無視朝廷中樞了。

  只是

  憑自己這點人馬能夠平定靖江王之亂嗎?

  若將丁魁楚拿下,會不會引得其他督撫反彈?

  「你等可知那靖江逆王有多少人馬?」

  聞得太子殿下之言,顧宋二人對視一眼之後卻默不作聲。

  眼見此等情形,朱慈烺本還有些疑惑,可轉念一想卻也明白了其中因由。

  莫看宋應升比顧元鏡稍強一些,好歹能說清楚廣州駐軍的數量,但若丁魁楚篤定叛軍不會對他有所防備的話,那麼這一趟看似出兵平叛,實際上卻是毫無危險的立功良機。

  在這種情況下,能被留在廣州的又怎會是丁魁楚嫡系,若不是嫡系,說不得連自身權責都已保不周全,又怎可能知曉自己權責之外的事?

  這卻也不是他聯想過多。

  俗話說得好:前世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

  他們兩一個是廣州知府,一個是廣東布政使,在與兩廣總督同駐一地的情況下,怎會不受到打壓?

  當然,換做太平年月,他們這兩個「小官」自然能對丁魁楚這大官在某種程度上形成制約,可此時天下已亂,他們這兩個無有兵權的人物又怎可能再起到原本的作用?

  「顧卿,你且先派人打探逆王的底細,本宮再派一隊人馬助你安撫城中駐軍和百姓,待事成之後本宮自當不吝封賞,」說了一句,朱慈烺便等著顧元鏡領命,可還未等其人有所動作,他卻似又想到了什麼般追了一句:「切不可鬧出亂子,伱可明白?」

  顧元鏡的確是個被架空的,但這卻是因情勢而定,並不代表他就是個蠢,所以便是朱慈烺的話說的極為隱晦,但他還是聽懂了其中含義,更在其話音落下之後直接應道:「請殿下放心,微臣定不讓宵小生事。」

  言畢,其人自在宿衛帶領下離了府衙,而朱慈烺則又轉身對宋應升說道:「宋卿也先回去歇息,若本宮再有疑惑遣人去你府中便是,你身體有恙切不可再勞累了。」

  若換成旁的時候,左右這宋應升已然到來,朱慈烺定也會趁機問上些有關他弟弟宋應星的事,可現在廣東局面已超出他原先所想,他自該先思量清楚下一步到底該如何施為,又哪來的心思再問其他?

  可誰曾想,他這裡話音才落,宋應升卻又掙扎著說道:「殿下,恕微臣直言,前次殿下行監國事的消息傳來之後,丁魁楚便存著觀望之心,此番靖江逆王作亂,其人更是脫不了干係,現如今殿下既已領兵前來,便該以雷霆掃穴之勢掃清不臣,萬不該似現在這般猶豫啊。」

  嗯?

  這不是個科學家嗎?

  怎麼說起話來比武將還要多幾分殺氣?

  聞得此言,朱慈烺自是滿心驚訝,但還不等他多說什麼,那宋應升似是察覺到了太子殿下心中不解,緊接著便又解釋了起來。

  在他看來,此時雖不知那靖江逆王到底有多少兵馬,但誰都知道其行為純粹就是叛亂,除了個別心存妄想的逆賊之外定不會有幾個人響應,其軍勢也定不會有多強盛。

  再加上丁魁楚現在被困於肇慶,廣東已處於群龍無首的境地,只要太子殿下領兵攻去,不光小小叛軍將如雪遇燎陽一般,經此一遭便連左右搖擺的兩廣也能重歸朝廷治下。

  待聽完宋應升之言後,朱慈烺也沒有給出明確答覆,只是好生勸解幾句讓他安心將養身體,之後便讓人把宋應升送回了府中。

  宋應升的話沒有道理嗎?

  肯定是有的。

  旁的不說,單憑胡茂禎那五千人馬便不是丁魁楚和靖江逆王那些東拼西湊的隊伍能夠匹敵的。

  若再算是五百宿衛和此番帶來的近百戰船,便是那兩股人馬合流卻也不見得能頂得過半日。

  可兩廣的問題是僅靠軍事便能解決的嗎?

  靖江逆王便還罷了,宋應升所言雖想當然了些,但大抵也就是那麼個情況,而那丁魁楚在兩廣經營多年,其勢力可謂盤根錯節,若真一個不慎引得廣東起亂,難道朱慈烺還真能放著韃子不顧,從江南調重兵前來嗎?

  當然,若有機會朱慈烺自然願意將那鼠首兩端的老賊處理掉,拉攏那顧元鏡的原因也正在此。

  只是先前這位廣東布政使的表現實在太過拉胯,他卻也不得不在行事之間多少幾分謹慎和小心。

  心念及此,朱慈烺不由用手背揉了揉眼眶。

  將到這裡之時,他也曾想過有朝一日大軍在手便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到了現在,他所能掌握的力量早非當日所能比擬,可他於行事之際卻也有越來越多的顧慮。

  甚至說他在夜深人靜回顧過往之時,竟發現自己的思維方式與那班子文官越來越像,滿腦子除了擔心這個便是擔心那個,漫說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便是暢所欲言都幾乎沒有可能了。

  對此,朱慈烺雖然極其無奈,但也只能默默接受。

  說到底,人就是社會關係的總和。

  當你被一條條若隱若現的因果托往高處之時,又何嘗不是受著它們的束縛?

  這大抵便是欲戴王冠,便得先承其重吧。

  朱慈烺的煩惱並非個例,它普遍存在於每一個身居高位者的身上。

  當然,也有人不顧現實情況只想實現自己心中所想,可遍覽史冊,卻只看到一個個受反噬者或身敗名裂,或國破人亡,卻是極少有能落了好結局的。

  對此,朱慈烺因著種種而有極深的認識,但怪就怪在將從白山黑水之中走出沒有多少年的滿人似也對此瞭然於心。

  「對肅親王來信,諸位有何看法啊?」

  就在朱慈烺正思量該以何種方式解決兩廣之時,身在北京的多爾袞非但沒有因多鐸的戰敗而憂心,反倒已更加強勢的姿態,直接將其他幾位親王喚到了自己府中。

  實際上,在多鐸退回江北之前,清廷各方便已得到了其軍大敗而歸的消息。

  按著常理來說,這是一次能夠沉重打擊多爾袞的機會,不論忠於小皇帝的勢力,亦或忠於豪格的勢力都因趁其還未做好應對準備之前發難。

  可誰曾想,這已過了近月,北京城裡雖然暗流涌動,但卻愣是沒有一個人敢公開談論江南戰局,直到昨日有匹快馬自西北而來,各方這才有了些明面上的動作,而多爾袞也才施施然將各方在京城的代表喚到了自己府中。

  「多鐸雖敗了一場,但也不是什麼大事,豪格還是小題大做了些。」

  將信紙放到一旁,鄭親王濟爾哈朗便有些不屑的說了一句,其後老代善更是從戰術層面為多鐸開脫,似乎也覺得豪格不該小題大做。

  「說的是啊,多鐸一路攻城略地,待到江南也只是因南人水軍強悍才損了些人馬,若細論起來,他的功勞卻也足夠彌補此戰之敗了。」

  面對兩人的說辭,多爾袞面上不顯,但心中卻在不住冷笑。

  自努爾哈赤算起,他們滿人便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哪怕貴為大汗血脈,若無有足夠的功勞,到最後也不過混上個貝子乃至輔國公一類的爵位。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滿清上下才能英勇作戰,最終以小臨大入主中原。

  他多爾袞這次若真放過了多鐸,且不說旁的,便是在威望方面的損失便不是能輕易承受的。

  「多鐸定然是要罰的,至於怎麼罰且容後再說。」

  話說到這裡,多爾袞本想再提些別的,可誰曾想,他只說了半句,卻聽老代善悠悠地插了一句:「當年莽古爾泰悖逆,先皇也不過削了他旗而已,對多鐸的責罰卻不可再重了。」

  「嗯,此事容後再議,我這裡有個收拾南人的法子,卻得先和你們商量商量。」

  聞言,不管濟爾哈朗或是老代善皆面露疑惑之色。

  在他們想來,多爾袞此番喚他們前來定是為了減少江南之敗的影響,卻不知多爾袞緣何會扯到旁的上面。

  不過疑慮歸疑慮,這二人終也非心急之人,待見多爾袞擺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他們也便識趣的湊了過去。

  片刻之後,三人各自歸位,老代善卻直接說道:「行,為大局考量,多鐸便降為郡王,削三牛錄吧。」

  見此情形,濟爾哈朗雖還有些不甘,可同盟已然瓦解,他卻也不得不應承下來。

  「再削兩個!」

  「好,那本王明日便報到皇帝那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