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你這官當的

  第232章 你這官當的

  「府尊!府尊!大事不好了!」

  隨著一聲極為慌張的呼聲,本還斜靠在床榻上的廣州知府宋應升不由皺起了眉頭。

  他乃是江西奉新人,幼時曾與弟應星在族叔家塾中就讀,許是因他兄弟二人醉心於自然科學的緣故,數歲能韻語,且能過目不忘的兩兄弟竟在會試之中屢次不第。

  倒也是大明未曾埋沒這對兄弟,在崇禎年間,二人分別通過吏部銓選入朝為官,其後各自仕途卻也還算平順。

  可於這紛亂時節,個人的運勢又能起上幾分作用?

  就當宋應升調任廣州知府數月之後,崇禎自縊、清兵入關,其後大明局勢一日壞過一日,待到弘光被俘的消息傳來之後,心繫社稷的宋應升便在憂憤之下一病不起。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前些日子雖陸續傳來了江南局面得先帝太子力挽狂瀾,可他病體已沉,再加上丁魁楚平亂受挫,更也就不能理事了。

  「喊什麼!」

  聞得僕人呼喊,病怏怏的宋應升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而在一旁奉藥的管家卻往外快走兩步,待出了臥房便壓著嗓子厲聲呵斥了起來。

  換做旁的節里,一個小小僕人挨了管家的訓斥自得噤若寒蟬,可誰曾想,呵斥之聲傳出,那家僕非但未有收斂,更還拽著管家衣袖連道了數聲。

  「管家,出大事了!進城了!進城了!」

  話音入耳,那管家心中頓時嘡地一聲。

  難道丁魁楚敗了?

  若真如此

  心念及此,管家不由將那家僕往外拉了幾步,待與臥房有了些距離才低聲問道:「是靖江王入城了?」

  「不是,是太子殿下。」

  丁魁楚在奉何方為正統的事上態度曖昧,連帶著廣州城裡也有不少實權官員左右搖擺,但宋應升素有忠君報國之心,在獲知北方情況後便力主奉先帝太子為正朔,甚至還不惜拖著病體前往總督衙門試圖說服丁魁楚領兵平叛。

  所以當「太子」二字自那家僕口中說出之後,管家便直接出言諷刺道:「哼,你換嘴倒是換的利索,卻不知那太子會不會給你任個大將軍。」

  「不是靖江王,是真太子!北面那個!」

  「胡說八道!江南兩廣相隔何止千里,哪怕殿下剛一知曉廣州情勢便直接發兵卻也得」

  聽到家僕的解釋,管家立時便出言駁斥,可當他正準備用路程時間的關係來作為自己的論據時卻直接愣了一下。

  時間上似乎差不多啊。

  心念及此,管家卻也顧不得再多說什麼,快走兩步便直接往臥房而去。

  「出了何事?」

  管家方一踏入房門便聽到了宋應升虛弱的問話聲,但他卻未直接應答,而是等走到榻前才輕聲說道:「老爺,方才有人稟報,說太子殿下派來的援兵將才進城。」

  「莫以虛言誆我,」

  話音入耳,宋應升不由一陣苦笑,其後他似是覺得有些累了,便試圖用手將身子撐起來一些。

  只是此番重病遠甚尋常,他一個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書生纏綿病榻已有數月,虛弱不堪之下這一番嘗試竟未曾得逞。

  「若丁督真擋不住逆賊,我便以身殉國,爾等也勿要白費心思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隆武殉國之後,宋應升眼見大明再無希望便直接服毒自盡,而在這個時空,大明的整體局面雖然要好上不少,可廣東的局勢卻要糟得多。

  如此情形,宋應升既不願為靖江逆賊所獲,又知自身病體無法遠行,所以便早早備好毒藥,只等廣州城破便要慨然赴死。

  由此,當他聽到管家之言後,也便以為是在通過這種方式勸他放棄自盡。

  只是

  「老爺,隔壁來人了,說是太子殿下已入府衙,問您身體如何,可能前去拜見?」

  ——

  對於朱慈烺的到來,漫說廣州,便是整個兩廣大抵也是無人料到的。

  一方面,根據前番杭州來人所言,太子殿下雖在江南之戰中獲取了主動,但清軍仍有數路大軍,卻也不非無有還手之力。

  另一方面,大明於海事上雖也非一無所知,但說到底,其思維方式仍是以陸權為主,哪怕如沈廷揚這類人也在海路方面做過各種嘗試,可論及具體也不過只是沾了些皮毛而已。

  所以當那龐大的戰船編隊在廣州碼頭靠岸之時,雖也有不少人看到了高懸於戰船之上的太子大纛,但絕大多數人卻還將其當做了鄭家的艦隊。

  這倒也在朱慈烺預想之中,說白了在東南沿海一帶的人看來,整個大明除了鄭家又有誰能組出這般規模的艦隊?

  誤會真正是誤會。

  論到海船,的確無有勢力能比得過鄭家,可朱慈烺此番南下幾乎都是靠著海岸航行,在沒有遇到大風大浪的情況下,這些大型內河戰船自也能勉強當用了。

  說來也是可笑,原本朱慈烺以為兩廣正遭戰事,廣州城必定戒備森嚴。

  可誰曾想,從船隊靠岸到大兵入城,這足有一個多時辰的功夫里,除了碼頭上的苦力頭子曾來問過要不要僱人之外,廣州城的守軍竟連半點反應都沒能做出。

  意外嗎?

  大抵是有些意外的,但轉念一想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廣州這地方於大明這等陸權帝國而言便是安全到不能再安全的地界,除開先前紅毛剛起勢的時候曾試圖以戰船強闖江口之外,便連早年間倭寇鬧得大時也未曾禍害過這裡幾次。

  當然,這只是大面上的緣由,論到細處,廣東的兵馬自也和大明各地有著一般的情形,否則在原本的歷史上,李成棟又怎可能只用了些扮成明軍的兵卒便輕易奪了廣州?

  話既說到這裡,便容我再扯上幾句。

  在原本的歷史上,隆武被殺之後,南明官員便分為了兩支,一支奉桂王朱由榔為帝,另一支則奉隆武之弟,唐王朱聿鐭為皇。

  其後雙方在廣東展開廝殺,竟只管與自家人拼死拼活,卻對尾隨殺來的清軍毫無防備。

  後面的事自也不用多費筆墨,總之就是李成棟派了一軍假稱援兵,廣州城就落在了清軍手中,而唐王朱聿鐭的小朝廷立國不到月余也便隨著廣州的陷落被一網打盡。

  對於此事細節,朱慈烺大抵是不太清楚的,但憑著他能未遇半點阻礙便入了廣州,想來也當能在心中有所還原吧。

  「啟稟殿下,廣東布政使顧元鏡求見。」

  朱慈烺入城的動靜雖然鬧得很大,但他在知府衙門裡等了好一陣子才見到了第一個廣東的高級地方官。

  對此,他倒也沒什麼不滿,說到底大明官員的辦事效率也就這樣,若真都是幹練之人,他又怎能如此輕易便入了廣州城?

  「宣他進來吧。」

  話音落下,自有宿衛外出領人,約莫半柱香的功夫便見一身著大紅官袍的中年官員闊步走了進來。

  「臣,廣東布政使顧元鏡拜見監國太子殿下。」

  「哦?你們廣東的官還認本宮是監國?」

  若換旁的官員至此,待聽到太子殿下這殺氣騰騰的言語,哪怕不嚇得以頭搶地,少說也得打上一個激靈。

  可出乎朱慈烺意料的是,當他話音落下之後,那顧元鏡雖還跪在地上,但不論其動作還是神態卻都似聽不出這番話里的殺機一般。

  「回稟殿下,您乃先帝親立太子,本就是繼承大統的最佳人選,更何況您還力挽狂瀾,轉了我大明頹勢,微臣身為大明之官,身為浙江籍貫,又怎能不認您是我大明正朔?」

  「既如此,那緣何遲遲不見賀表?」

  「回稟殿下,微臣雖力主先上賀表,但有靖江逆王在側,丁部堂還是覺得應當先將其剿滅再以此來賀殿下行監國事。」

  嗯?

  和丁魁楚有矛盾?

  人家都已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朱慈烺既非痴傻,又怎會聽不懂言外之意。

  廣東此地與其他不同,這裡雖然因著貿易而經濟發達,但終歸只是東南邊陲之地,所以自隆慶之後也便不再這裡設置巡撫一職。

  如此一來,顧元鏡這個布政使便不似其他擁有巡撫的省份,需得親身體會總督的威壓,長期以往下來,能和丁魁楚合得來才真正小看了大明的官員設置。

  「平身吧。」

  「謝殿下。」

  既和丁魁楚有矛盾,那朱慈烺自也不會再吊臉子,可當他正打算通過顧元鏡了解廣東之事時,卻聽其人率先說道:「殿下於江南之作為真可謂中興之君,據微臣所知江浙百姓皆是有口稱讚啊。」

  很明顯,這是在拍馬屁。

  但按著常理來說,顧元鏡既已表了忠心,那便應等著太子殿下相詢,卻不該再畫蛇添足。

  此等情形既然不合情理,那他這般施為定是另有緣由,所以朱慈烺便是再著急想了解廣東局面,但也不由耐著性子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

  「哦?不知愛卿遠在廣東,為何對江浙之事如此熟悉?」

  「回稟殿下,微臣乃是浙江烏鎮人,韃子被您擊退之後曾收過家中報平安的書信。」

  哦~~~~~~~~~~~,是自己人啊。

  看看朱慈烺小朝廷的組成,其中雖包納了各個派系和各個省份的官員,但江浙籍的卻在裡面擁有不小的勢力。

  在這個年代,籍貫便能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伱的派系所屬,而把江浙視為基本盤的朱慈烺自然會得到顧元鏡的天然好感。

  這卻不是胡吹貿撂,馬士英當政時,貴州籍官員便受到了其大力支持,再早一些不論崇禎或是天啟皆是哪個省的當了政,哪個省的官員便在朝中得勢。

  說白了,此等年月,同籍、同窗、同年皆是拉幫結派的有力憑據,卻也甚少有人能夠免俗。

  「嗯,說說吧,丁魁楚到底把仗打成了什麼樣子?」

  既明白了這些,朱慈烺說話時也便直接了許多,在這等節里,既已有人主動靠攏,他說話若還是遮遮掩掩卻也有些將人往外面推的意思了。

  「回稟殿下,丁部堂原打算對那靖江逆王虛以應付,待靠近梧州之後再以雷霆之勢破之,可也不知是何處露了破綻,那逆王竟先動手,部堂這便先敗了一場。」

  一場?

  還有二場三場?

  心念及此,朱慈烺也就知道這兩廣戰局似乎不是那麼簡單,隨即他便又將身子往前靠了一靠。

  「敗後,丁部堂本是打算在封開阻敵的,可誰曾想逆王軍中似有能征善戰之人,丁部堂才退到封開,那叛軍便已殺至,其後幾番都是如此,直至肇慶部堂才穩下了陣腳。」

  能征善戰之人?

  聞言,朱慈烺不由在腦中搜尋了起來,可這麼繁雜的一部歷史,他也只是記了個大概走向和稍稍出名一些的人物而已,又怎麼可能尋得見西南的能征善戰之人?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他雖不記得什麼能征善戰之人,但卻知道這一仗雙方的兵力似乎都不過萬。

  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能先穩住廣州一帶的局面,憑他手裡的數千精銳打一個靖江逆王卻也不當是什麼難事。

  想到這裡,朱慈烺也便不再糾結什麼能征善戰之人,又和顧元鏡說了幾句,他便準備先以這廣東布政使為依託,將廣州的局面穩定下來再提兵西進。

  「城中還有多少兵馬?」

  「這個.」

  「你怎連這都不知?」

  「稟殿下,微臣.微臣主理民政,軍事卻都是丁部堂的權責啊。」

  話說的自然沒有問題,布政使一職主管一省之行政和財賦之出納,而兵馬之事要麼歸於總兵,要麼歸於總督,他不知道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馬卻也是尋常的。

  可到了哪個節里便得說哪個話。

  現在大明各處皆生戰亂,他堂堂一省主官便是無法插手總督權責,但尋幾條路數了解一些卻有什麼難的?

  這大抵又是個繡花枕頭吧。

  心念及此,朱慈烺不由在心中將穩定廣州的難度提升了一些,可當他才要再問些什麼時卻又聽堂外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

  「稟殿下,微臣曉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