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哪都有不測風雲

  第219章 哪都有不測風雲

  難。

  何騰蛟之處境可謂進退兩難,當可稱得上一個難字。

  只是身處亂世之中,誰又不難呢?

  作為大明僅存幾省中軍力最為強盛的一家,他這裡遲遲不做表態,其餘幾家不管是否懷有鬼蜮心思卻也便只能遲疑觀望了。

  這個道理其實不難理解,站在其他督撫的立場上,不管何騰蛟本人如何作想,但在受到闖賊殘軍的裹挾之後,湖南便有極大可能不會迎奉朱慈烺。

  他們若於局勢未明之際貿然表態,那麼一旦湖南發瘋來攻,誰又能抵擋得住?

  這卻也非督撫們的臆想。

  華夏歷史延綿數千年,若去細細查閱便不能發現,每當有人心懷不臣之時大多卻會先拿忠於朝廷的地方勢力開刀。

  待到將朝廷羽翼剪除乾淨之後再以各種理由入主中樞,這朝廷也便在實質上換了主子。

  不過在督撫們想來,湖南總還不至於鬧到這般份上,只要何騰蛟不要傻到直挺挺宣布接受小朝廷的領導,那麼這局面總也還有還轉的餘地。

  只是在這般情形之下,遲遲未曾受到地方督撫認可的小朝廷就變得有些尷尬了。

  按著常理來講,朱慈烺在力挽狂瀾之後便該攜大勝之威以潑天之功順理成章繼承皇位,可各地督撫對他「監國事」都還未給出回應,他又怎能在得不到地方支持的情況下登臨大位?

  老實講,這些日子不是沒人在他耳邊說過什麼登大位以號令天下,而且他有南直隸、浙江和半個江西的支持,強行登基也不是完全不行。

  可一個得不到大明地方督撫支持的皇帝還是大明的皇帝嗎?

  這種道理朝中重臣大抵也都是明白的,所以在表明自己的態度後,那些重臣也便未再提過此事。

  不過朱慈烺也未打算就這麼幹等下去。

  他雖是正兒八經的務實派,素來覺得手中掌握力量才是正道,可這幾千年下來,皇帝之名早已深入人心,若他遲遲不能登基,難保民間還會生出這樣那樣的傳言。

  由此,在離開蕪湖之前,他也便與袁繼咸這個資格極老地方督撫進行了一次長談。

  在袁繼咸看來,還未就太子監國表明態度的地方督撫各有緣由,並不能一概視之。

  譬如雲南,很可能便是因為道路遠阻而未能及時回復;

  譬如貴州,在馬士英、越其傑這些該籍官員在朝中任職的情況下,哪怕督撫稍有疑慮,但只要從內里下手卻也不足為慮。

  譬如四川,自數月前張獻忠入川之後便少有消息傳來,信使到底能否順利抵達也還未知。

  再如兩廣、福建也都各有情形,卻也不能當做封臣是反對太子監國。

  剩下的便是湖南了。

  在被左良玉軟禁之前,袁繼鹹的正經官職乃是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駐節九江,總督江西、湖廣、安慶、應天等地處軍務。

  諸如何騰蛟、李永茂這些人實際上都能算作他的下屬。

  當然,總督和地方巡撫之間會因各種問題而產生矛盾,不過這並不妨礙袁繼咸認為何騰蛟並非心思詭詐之輩。

  再加上當初朱慈烺被關起來時,他也同左良玉前後腳上書為其爭辯,所以袁繼咸便覺得湖南遲遲未能表態定然是出於別的緣由。

  袁繼咸在朝野深孚眾望,更於崇禎年間督數省軍務,這等老臣的思量自是不會有錯,只是他未曾料到何騰蛟因收了闖軍而對是否該支持先帝太子心存疑慮,同樣也未曾料到兩廣生出的禍亂。

  廣西。桂林

  「此行路途艱險,你定要小心再小心。」

  朝家僕吩咐了最後一句,瞿式耜便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此人早年便拜錢謙益為師,其後歷任各地政績斐然,待到其師於朝爭之中落敗便受了牽連被去職罷官。

  其後的十多年間,他在鄉中頗治園林,以詩酒自遣,集大儒雋語為《愧林漫錄》十卷,過得倒也算是逍遙自在。

  不過作為一個「首輔迷」的學生,這般日子他也不可能過上一輩子。

  等到弘光朝立,錢謙益和馬士英達成某種協議,瞿式耜便先出任應天府丞,旋擢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廣西。

  只是於這亂世之間,諸般事情又怎麼可能毫無波瀾。

  當瞿式耜抵達梧州之時,多鐸大軍便圍了應天,其後各種噩耗紛沓而至,他這驟臨高位之人也便多少有些亂了方寸。

  彼時,在兩廣諸臣的眼中,弘光朝已然被滅,當務之急便該是另立君王。

  只是他們這裡終歸都是地方官員,不管品級還是聲望都暫不足以行此大事,所以也便一面打探江浙消息,一面設法在內部達成共識。

  要說這世道一亂,各種牛鬼蛇神都有了冒頭的機會。

  正當兩廣官員內部爭成一片時,不甘寂寞的靖江王朱亨嘉卻突然跳了出來。

  這靖江王是太祖侄兒朱文正的後裔,在宗室諸王當中譜系最遠,按宗法觀念他根本不具備繼統的資格。

  可他卻說:「方今天下無主,予祖向於分封之日以粵西煙瘴不願就封,馬皇后慰之使行,於是以東宮儀衛賜之。目今東宮無人,予不儼然東宮乎!太子監國自是祖宗成憲,有何不可?」

  恰於此時,兩廣官員之中亦有人想得那擁立之功,其後三章勸進,眾臣哭告,他一個連太祖血脈都不是的旁支王爺竟就以太子之身行了監國之事。

  要說這靖江王也是籌劃良久,他不但改桂林為西京,設各官於此,更還派使者前往湖南、貴州等地頒詔授官,檄調柳州、慶遠、左江、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標勇」,以增加自身兵力。

  當時,廣西巡撫瞿式耜、巡按鄭封正在梧州,得到靖藩僭位的消息,立即檄令駐紮在梧州最近的思恩參將陳邦傅保持戒備,又以巡撫印文通知土司狼兵不得聽從靖江王調令。

  朱亨嘉深知廣西巡撫的態度直接關係到自己事業的成敗,企圖加以籠絡。

  他先派使者,攜帶「詔令」任命瞿式耜為刑部尚書,卻遭嚴詞拒絕。

  其後便直接親自統兵來到梧州,並將其拘捕軟禁。

  待到那時,瞿式耜才知陳邦傅也早就投到了靖江王手下。

  不過也不知靖江王是心中忌憚還是旁的緣由,對瞿式耜的看管倒也算不得嚴密。

  由此,他才能尋到機會派遣家人將廣西的情勢傳遞給朝廷中樞。

  「老爺,這兩日城裡都在傳太子殿下打了勝仗。」

  「胡言!」

  待聽見「太子」二字,本還小心翼翼的瞿式耜立時便對著家僕呵斥了一聲。

  他雖天賦不錯,但在中間卻蹉跎了十多年功夫,由此也便出現了一個頗為致命的問題,瞿式耜於政爭之上有些不擅。

  便拿此次來說,短短的兩月之間他就犯了兩個嚴重的錯誤。

  一者乃是未曾將撫標握在手中,二者卻是過早將自己的傾向表露了出來。

  第一點的危險現在已然顯露無疑,由於未能掌握強力部門,在靖江王抵達梧州之後他便毫無反抗之力。

  至於這第二點麼.

  由於過早表露了自己想要擁立桂王的想法,隆武繼位之後瞿式耜便遭到了排擠,繼而使丁魁楚等心懷不軌之人徹底掌握兩廣軍政大權。

  在原本的歷史上,丁魁楚等人先後降清,使永曆朝原本就沒有多好的局勢雪上加霜。

  試想,若瞿式耜在政治上稍稍成熟一些,如丁魁楚幾人一般等到局勢明朗再表露心意,那麼兩廣.至少廣西便不會丟得如此輕易,抗清便會是又一番局面。

  只是說這些卻也無用,畢竟每個人皆有自己的特點,卻也不能一味求全苛責。

  「老爺,不是城裡的這個,是應天的那個,唔.就是被弘光皇帝關起來的那個。」

  待聽到這聲呵斥之後,那家僕便意識到自家老爺會錯了意,其後他解釋了一句便將城中的傳聞逐條給自家老爺講了一遍。

  由於路途的關係,此時傳至梧州的消息還停留在朱慈烺於蘇松大破清軍時。

  不過對瞿式耜而言,這一條便足夠震撼,待到家僕話音落下,他愣了半晌才遲疑著問道:「應天未失?」

  「嗯。」

  「斬殺韃子貝勒?」

  「嗯。」

  「殲滅數萬敵軍?」

  「嗯。」

  每聽到一聲家僕確定的回答,瞿式耜心中便激動數分,等到最後一聲入耳,他的面上甚至已興奮得有些扭曲起來。

  只是

  「這消息可靠嗎?」

  「可靠,我已從總督府那裡確認過了。」

  聞得此言,瞿式耜心中愈發激動,可當他的注意力落到「總督府」三個字上時,心裡卻突然嘡的一聲。

  「廣東可有兵馬調動?」

  「不曾。」

  兩廣相連,消息傳遞自然要通暢許多。

  按著常理來說,靖江王僭越之時早該傳到了廣東,身為兩廣總督的丁魁楚也該發兵前來鎮壓,可現在那裡竟無有半點動作.

  念頭及此,瞿式耜心中立時涼了一下,可他於政爭之上極不擅長,卻在一番思量之後無有半點所得,只能想將家僕遣走。

  丁魁楚沒有動作嗎?

  朝局如此變動,他作為兩廣總督又怎會只是被動等待?

  早在七月之處,他其實已經有了動作,只是那時他所收到的消息也僅為韃子兵臨江南,弘光帝出逃被俘,所以他的心思便落在了怎樣從國朝動盪中為自己攫取最大利益上。

  那時他的選擇有兩個,一個是等朝廷中樞有了決斷再順勢而為,而另一個則是直接擁立桂王。

  這兩個選擇雖是各有利弊,但其最大區別左右不過風險與收穫的差距。

  在這樣的情況下,丁魁楚的選擇便更是穩妥,他於面上毫無動作,但在私下裡卻各處勾連,只待江南傳來不好的消息便要擇一皇族立為帝王。

  這本也算是穩妥之法,作為總督兩省的封疆大吏,多做些準備也倒省的大事臨近卻手忙腳亂,但在靖江王生亂之後,他不但未曾及時派兵剿滅,更還有些縱容的意思。

  這般行為倒也不難解釋,那靖江王雖得了不少官員支持,但能擁立一個連太祖血脈都不是的旁系,可見那幫人不是酒囊飯袋,就是被從龍之功沖昏了頭腦。

  面對這樣的跳樑小丑,丁魁楚自然有信心在局面有變時反手剿滅。

  由此,他也便安心容著這些人攪風攪雨,以此來試探各方反應。

  可在天下大亂之時,不測之風雲著實有些太多。

  就當他將全部注意力全都聚在打探各地督撫的態度上時,卻聽聞先皇太子不但守住了應天,更還在蘇松一戰滅了四五萬清軍。

  若換旁人於此,大抵也只能暗嘆一聲時運不濟便提兵剿滅靖江王,並料理好首尾。

  可再丁魁楚這等看清了權力本質的人眼中,這局面卻還大有可為呢。

  「這幾日爾等都想明白了?」

  對著堂中幾名軍將淡淡地問了一句,丁魁楚便掃了眼諸人面上表情。

  若要在亂世中有所施為,軍力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索性主政這些年他也未曾太過薄待這些廝殺漢,所以在得到暗示之後,這些人卻也算是被綁到了自己的船上。

  可軍將畢竟只是軍將,且不說這些人連大字都不見得認識幾個,便是真的認識卻也看不清朝局變化之間所蘊含的危險和際遇。

  所以在蘇松之戰的消息傳來之後,他一面關注著各人動向,一面也就能安然等待湖南的消息了。

  「督師,太子殿下畢竟是先皇血脈,早前雖被弘光帝否了身份,但能獲此大勝定然是得了朝廷中樞支持的,我等若是再立一帝.」

  那軍將再說前面的話時表現得倒也算口齒伶俐,可當最後一句,他卻頓了半晌卻也不敢將話真的說完。

  聽到此言,丁魁楚眉角輕挑卻未曾多說,待到各將皆表達出同樣的意思之後他才施施然說道:「老夫乃大明封臣,為應對變局而做些準備卻也是情理之中的,爾等現在這副模樣難道是擔心老夫牽連了你們?」

  話音落下,各將自是口稱不敢,可丁魁楚身為正二品的高官,卻又哪來的心思再和他們多說?

  「老夫是問你們靖江王之事該如何應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