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諸般心思

  第218章 諸般心思

  「老師,可否將出海買糧的事再細說些?」

  在整場會議之中,錢謙益雖可稱得上全神貫注,但由於各種因素,他卻對購糧之事未曾上心。

  當然,就算他注意了,大抵也只是覺得太子殿下的想法會落空,自出生之日便未曾操持過俗物的錢謙益絕對不會由此再多想半點。

  所以當那年長弟子問及之時,他的面上就不太好看了。

  此事雖是由太子殿下安頓給應天勛貴的,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商賈之事,現在他正在以今日之會教導諸人,可那年長弟子卻只將心思放在腌臢事上,錢謙益又如何能忍得下去?

  「老師莫怪,弟子族中早年間也曾有過幾條海船,今日聽聞此節,方才有些疑慮。」

  眼見自家老師將要發作,那年長弟子便立刻開口解釋,而錢謙益在聽完之後雖還有些不虞,但終還是忍了下來,打算先聽聽他的說辭。

  「老師,弟子族中海貿之事雖由諸位叔伯打理,但弟子卻也知道其中最關鍵的便是海路,現在殿下既然打算由朝廷出面再通海路,那這事便有七八成把握。」

  說到這裡,那年長弟子不由看了看自家老師的面色,待見其似未動怒便又接著說道:「現下國家局面稍穩,正是該我等為殿下分憂之時,若真那些勛貴不願為國效力.,弟子便想請老師出面從殿下那裡討些份額,為天下百姓盡微薄之力。」

  話音落下,錢謙益的年輕弟子們一時間便有些心潮澎湃。

  為殿下分憂、為國效力、為天下百姓盡微薄之力。

  這些話素來都是最能激起年輕人心潮的,但錢謙益又如何能被這等言辭所迷?

  當他將「海貿之事」和早前發生在杭州的某些事聯繫到一起後,心中頓時便生出了四個字。

  有利可圖!

  與此同時,他看向那年長弟子的目光也便逐漸柔和了起來。

  「大善,不枉你在老夫身邊跟了多年,對忠君體國這幾個字總算也能做到知行合一了。」

  說到這裡,錢謙益拉了個長音,眉宇之間的變化卻明擺著錢老先生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著。

  「只是這差事乃是太子殿下安頓給勛貴的,我等雖有心為殿下分憂,可終還是不好表現得過於急切。」

  聽到這般說辭,那年長弟子顯然有些意外,可還不等他再說什麼,卻聽自家老師的話音再次傳來。

  「另外這些事情也不好露與旁人,僅我等師徒知曉即可,否則落到旁人口中卻不知又會如何編排了。」

  越說到後面,錢謙益表現得越是雲淡風輕,與其所言真可謂相輔相成。

  只是對那年長弟子而言,他雖能聽懂自家老師的每一句話,可在心裡卻不由懷疑自己聽話的能力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在遭受閹黨的打壓之後,應天系的實力已然受到了嚴重的損失,這種損失不光體現在官面人物的減少上,更體現在由此產生的一系列連鎖反應上。

  譬如早年通過某些手段獲得的產業,便會因當地官員的更換而生出變數。

  譬如臨到灌溉之時便有可能因失了依仗爭不過別家。

  林林總總算下來,應天一系在弘光朝可謂財力大損。

  這般情形之下,依著那年長弟子所想,自家老師便該主動出擊,趁著那幫子賺慣了輕鬆錢的貨色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盡最大可能將這塊肥肉奪過來。

  只是

  正當那年長弟子心思極動之時,他的師弟們也已開始將自己對有關此次會議的心得說出,而錢謙益卻也面帶微笑的一一指點,似乎那海貿之事在他心裡竟占不到半點分量。

  眼見這般情形,那年長弟子心中愈發焦急,可礙於現在的場面卻也只能強行耐著性子。

  半晌之後,錢謙益對各個弟子的心得做了點評,待到各人都似有所收穫,他說了聲「乏了」,弟子們也便只能各自散去。

  他對於年長弟子心思自是洞若觀火,但出於某種考量卻到最後也未曾再就此事多說半句,似乎在其心中所想便真如口中所言一般。

  錢謙益缺錢,非常缺。

  當然,以他族中所分的例錢,過個優渥生活自然是無虞的,可若要在朝中施展,那一點點銀錢便算不得什麼了。

  只是他心裡同樣清楚,心急吃不得熱豆腐,萬不能操之過急將那些還在夢裡的傢伙驚醒。

  不過這卻不代表他只會被動等待,當弟子們陸續離去之後,方才回到府中的錢老先生便又讓家僕家車架套了起來。

  他想得清楚,賺慣了輕鬆錢的勛貴們大抵是不會對所謂海貿生出多少興趣的。

  這倒不是說那些人不知海貿是極能賺錢的買賣,但三洋海路幾近斷絕,又哪裡是太子殿下說通便能通的?

  再加上這幫人對太子殿下總還存著幾分提防,哪怕這海路真能在殿下的操作下得以打通,但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素來以穩妥為重的勛貴們卻也不見得會表現得多麼配合。

  不可否認,滿應天那麼多勛貴,必定有人會出於各種緣由而甘願冒此風險。

  但想要穩定江南便得需要海量的糧食,哪怕有一半勛貴願意出錢也當會生出不少空缺。

  只是能賺錢的買賣誰會嫌自己占得份額太多?

  若能設法再從勛貴們手中擠出一些那便是更好的了。

  隨著朱慈烺的到來,被韃子封鎖兩月的壓抑頓時一掃而空,應天城自然也就變得活躍了起來,但當江南之戰取得勝利的消息傳至大明各地時,各方督撫的反應卻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各位有何看法?」

  當何騰蛟手下一眾官員將新傳來的邸報細細讀完之後,屋中的氣氛立時就變得詭異了起來。

  這份邸報是自杭州發出的,裡面詳細記錄了太子殿下從初次到達杭州之後的數場戰役,並將其中戰果一一列舉了出來。

  蘇松一戰,殲敵近萬,迫降胡茂禎及其部屬三萬餘人。

  杭州城下,收攏清軍潰兵近兩萬。

  蕪湖血戰,擊潰近四萬清軍,繳獲無算。

  按著常理來說,在看到這份邸報之後長沙諸臣哪怕不喜得失了方寸卻也不該如現在這般。

  可他們這裡自有一番情勢,所有人只都是愁眉苦臉,卻無一人覺察到自己的不對。

  早前左良玉率兵造反,曾邀同樣為朱慈烺說過話的何騰蛟同行,只是這何騰蛟終還是覺得如此行徑非臣子所為,便在將其拒絕之後聚集過去的手下僚屬訂立盟約誓言,並給他們分配馬、船隻、糧草,建立幾支武裝分別擔任首領。

  其後李自成在九宮山意外去世,他的將領劉體仁、郝搖旗等因為沒了主帥,打算歸附何騰蛟。

  可他們率領四五萬人突然間進入湘陰,與長沙相距只一百多里,城中上至何騰蛟,下至平民百姓都只當是闖賊來攻,卻也是有些被嚇得魂不附體。

  後面的事情長且複雜,此處便不再細說。

  總之在一番施為之後,何騰蛟不但順利招安了劉體仁、郝搖旗,還把李過、高一功及其二十萬人馬納到了麾下。

  更出乎意料的是,郝搖旗等人見有了落腳之處,便招集他的黨羽袁宗弟、藺養成、王進才、牛有勇等來歸順,一下子增加了十多萬士兵,軍威大振。

  到了這時,何騰蛟手下的人馬已然有了近四十萬,若看紙面實力甚至已遠在朱慈烺的小朝廷之上。

  只是天下哪有白給的饃饃?

  有了這些闖軍,阿濟格自對進兵湖南有了疑慮,但以此同時,由於主客實力相差過於懸殊,何騰蛟所面對的局面也就變得更加複雜了起來。

  索性那時的闖軍因李自成的意外死亡而分崩離析,現階段的諸將大抵也只是準備這輩子就安心當個明臣,卻也未曾生出鵲巢鳩占之心。

  這倒不是筆者妄自揣測。

  在原本的歷史上,這些將領在歸與大明之後便以明臣的身份在夔東堅持與清廷作戰。

  只是那時的滿人已然坐穩天下,他們困守一隅不但兵器甲冑無法得到保障,便連兵卒也因無法補充而日益老邁。

  最終,在堅持抗清近二十年後,劉體純兵敗自縊,郝永忠、袁宗弟被俘殺,身陷重圍的李來亨眼見反清再無希望將金銀財寶分與眾將士,令部下分散突圍逃命,自己攜全家自焚,大明在大陸抗清最後一支隊伍便以此種慘烈結局消失。

  他們因朝廷的昏庸而以農民起義軍的身份出現,終又因民族大義而以明軍的身份消失,當真是可歌可泣。

  但於現階段而言,他們卻成了何騰蛟和朝廷確切來說是和朱慈烺這個小朝廷之間跨不過的坎。

  緣何?

  需知朱慈烺的便宜老子乃是在闖軍攻破北京之後自掛東南枝的,說是死在李自成之手亦未嘗不可。

  若按著原本的歷史,弘光朝廷覆滅之後便是潞王監國,其後不管隆武還是永曆,他們雖都是大明的皇帝但卻都算是另起一支,與崇禎卻也扯不上太多關係了。

  再加上當時的局面已然不支持朝廷上下對地方督撫說三道四,何騰蛟收攏闖賊殘軍的舉動雖也有些道德上的瑕疵,但終還是不會造成太大麻煩。

  可現在呢?

  先皇嫡長子!

  就憑這幾個字,何騰蛟便得細細思量自己收攏闖賊殘軍的行為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

  只是

  「督師,您也不必過慮,太子殿下能在那般情形之下取得此等大勝定不是不通情理的,」說到這裡堵胤錫又回憶了一番邸報上的數字,心中便更加確定太子殿下定然是明君種子:「莫不如下官明日便動身北上,向太子殿下解釋當時的局面。」

  這堵胤錫乃是淮陰人,他雖於弘光年間被任為湖廣按察司副使、提督學政,但由於當時的具體環境卻在訓練士卒,講解戰術的事上更為勤勞。

  在原本的歷史上,他一直領兵在荊州之地與清軍作戰,期間數次大戰卻因內里的諸般緣由而敗多勝少,卻也非戰之罪。

  堵胤錫因連年征戰而積勞成疾,待到吐血已成常事之時他自覺時日無多便望闕再拜,並寫了遺疏送給皇帝。

  其上雖未言明,但對大明舊官和歸附民軍之間的矛盾卻也有所映射。

  不過對現在的他而言,民軍與舊官之間還處在蜜月期,他真正有些頭疼的還是該如何說通太子殿下。

  他能想到的,何騰蛟大致也能想到。

  開玩笑。

  早前那般局面,不但朝中各臣都覺需無法阻擋韃子,便連他們這等封疆大吏也都認為江南必不可守,朝廷最好的結果便是依仗江西之地勢嘗試抵擋。

  可在那般情形之下,那被關在兵部大牢的「假太子」竟生生憑著江南那些衛所軍取得了一次又一次大勝。

  能做到這般程度,恐怕歷便大明各朝皇帝也無有幾人,這等人物又如何會是昏庸的?

  只是

  他不昏庸便會安然接受這支闖賊殘軍嗎?

  哪怕他真不顧身上那「假太子」之名因收攏弒父兇手而發酵,可這些歸附而來的將領會因太子殿下一時放過便安心為大明作戰嗎?

  是的。

  在何騰蛟看來這就是個無解的難題。

  若太子殿下真收了這支殘軍,那麼不光朝中心懷不軌之人會以此來大作文章,便連韃子那邊也很有可能會據此而使出各種手段。

  這般情形之下,換將他和太子殿下易地而處,那麼他是絕對不會在危機暫且解除的時候,冒著這般能夠動搖根基的風險去收攏這些殘軍的。

  而與此同理,當闖賊殘軍知道大明朝廷的主事之人是那個被自己逼得上吊的皇帝的兒子時,他們又會作何感想?

  他們會不會覺得這只是太子殿下的緩兵之計,待到局勢真正穩定下來才會來一番徹徹底底的秋後算帳?

  再加上現在何騰蛟實際上已然處在劣勢之中,若他真在收到崇禎皇帝親立太子擔任監國之職後就表態支持,誰曉得這湖南會變成何等模樣?

  如此情形,他除了裝傻充愣之外又能如何?

  哎~~~,難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