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似乎有些不對啊
兩全之法。
世間哪裡來的兩全之法?
吞齊既想從江南戰局之中脫身,又不想招來多鐸的報復,若他真有這般本事,又如何會陷入此等境地之中?
當然,他這個鑲藍旗的固山額真自可求助於博洛這個正藍旗的實權人物。
可從輩分來論,博洛只不過是努爾哈赤的孫子;從爵位來論,博洛只不過是個貝勒而已。
再加上自南下以來,各人都因種種緣由而在逐漸倒向多鐸,便是博洛真有心相助,他吞齊卻也不敢將自己的心思透露半分。
所以,在一番思量之後,吞齊便再是不願,卻也得繼續釘在蕪湖等待圖賴的到來。
從現實情況來看,不管吞齊還是袁繼咸,他們的處境其實並沒有自己想像之中那麼艱難。
談及緣由,實際上也不過是將帥由於種種因素而對局面產生了誤判。
只是
「諸位不必多禮。」
眼見幾位文臣武將入得船艙,朱慈烺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們快些進入正題。
在收到常冠林的軍報之後,他便率領宿衛走水路往安吉而來。
這一方面是由於水路與陸路所費時間相差不多,另一方面則是想趁著這點時間讓宿衛稍稍休息一番。
此番北上,朱慈烺是萬分想將方國安那幾千人馬帶上的。
他們不但能打惡仗,更稱得上忠心耿耿,可一方面杭州那裡還有數萬降軍需要處置,另一方面這路人馬戰損實在太大。
如此考量之下,他最終也只能僅帶著宿衛了。
「殿下,這是老臣這幾日整理出來的軍情。」
張國維方才行完大禮,便急不可耐地將手中的一迭軍情呈到了朱慈烺面前。
早先因為蘇松一戰的關係,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太湖以東,而當明軍拿下安吉之後,太湖以西的情形才通過各種渠道匯總到了這裡。
接過軍情,朱慈烺自要細細閱讀,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將其放到桌上思量了起來。
此時太湖以西的清軍分成了四個部分,蕪湖的吞齊,應天的博洛,往蕪湖而去的圖賴和正在攻打宣城的多鐸。
現在他雖不太清楚這四路攏共能有多少人馬,但根據清軍過江時的人數和之後的站算推斷當有十萬左右。
至於散在各處城池的那些零碎,倒也無關緊要。
一者他們數量算不得太多,便是把所有散在江南城池裡的清軍算上,大抵也就是四五萬人馬,二者在各地的義軍牽制之下,他們也不見得能順利匯合。
所以,在朱慈烺看來,他此番的敵人大抵也就是那四路的十萬人馬了。
十萬人馬。
這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數字,若讓他們匯於一處,那麼憑明軍現在的力量,似乎也只能任其施為了。
可博洛被牽制在應天,似乎並沒有南下的跡象,吞齊被牽制在蕪湖,當是想動也動不了。
多鐸雖有可能自宣城殺出,但常冠林已帶兵前去救援,只要在他到達之前宣城能夠不失的話,那麼這一路也當被栓死在城池之下。
如此算來,清軍的機動力量似乎也只有圖賴一部而已
可這一路實在太致命了。
若是由著他與蕪湖的清軍匯合,那麼左袁一部所承受的壓力必會倍增。
屆時左袁一旦戰敗,這數萬人馬必定會南下為多鐸解困,那麼江南戰局便又會滑向不可控制的境地。
能攔下圖賴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且不說情報發出的時間已過了數日,明軍能不能追得上他們,便是真能追得上,朱慈烺手裡又哪來那麼多能夠與其野戰的力量?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便也陷入了兩難之中。
「殿下,據稱左部在安慶生了內亂,其部大半都南下投了清軍,現於蕪湖和清軍作戰的當遠不及左公在時了。」
看到朱慈烺陷入沉思之中,張國維便將情報中不太起眼的那一條單獨提了出來。
他雖未將話徹底挑明,但其中的意思卻也非常明顯。
圖賴與吞齊的匯合已是無法阻擋的事。
若是派兵去救,便有可能與脫出身來的這路清軍在野外遭遇,而現在己方又沒有能夠和這麼多清軍野戰的力量。
那麼現在便該將主要精力放在宣城,為應對即將到來的韃子做好準備,而非再對蕪湖的戰事抱有什麼希望。
這絕不是畏敵。
現實情況擺在面前,容不得半點僥倖。
安吉距蕪湖足有四五百里路,哪怕按著急行軍的速度也得用上十多天功夫,而圖賴早在數日之前便已開拔,誰能保證左袁所部能在重壓之下堅持這麼長時間?
與之相比,布防宣城便要穩妥許多了。
且不說宣城有城池之利,便是其周遭水網頗多,便於布設較長防線這一點就足以使南下的韃子寸步難行。
如此想來,放棄蕪湖,將主要精力放在宣城,的確是極其穩妥的選擇。
只是
在聽到張國維所言之後,朱慈烺非但沒有下定決心,反倒更加猶豫了。
一個多月。
左袁所部在蕪湖硬磕了一個多月。
若非是想去救援應天,誰會在布設完善的防線前耗上這麼長時間?
理智告訴他,張國維的選擇是正確的,但左袁為了救援應天而拼命,他又如何能將他們捨棄?
糾結。
左右為難。
這不光是心裡的坎能否過得去的問題,更是有關軍心士氣的問題。
在尋常軍將眼中,大不大局的他們許是搞不清楚,但太子殿下舍了一路拼死救援應天的人馬卻是明明白白擺在所有人面前的。
今日殿下能舍了左袁,那麼明日說不得就會舍了自己。
如此情形,朱慈烺費盡心力才在軍隊中建立起來的威望豈不是將要面臨巨大的打擊?
沒了忠心耿耿的軍隊,他又憑什麼與那些牛鬼蛇神鬥法?
在很久之前,朱慈烺便知道有些人之所以做出某些不合常理的舉動,是因為有著旁人未曾發現的緣由。
可知道歸知道,在親身體驗一番之後,他才真正體驗到其中的五味雜陳。
「傳令!」
眼見太子殿下的表情從猶豫逐漸變為堅定,張國維自然知道殿下是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可當他聽到其後的話語時,整個人卻不由睜大了眼睛。
「向仁生、侯承祖率本部與本宮北上蕪湖!」
「得令!」
「得令!」
「殿下!不可啊!」
朱慈烺軍令一出,船艙中的幾人自是表現不同。
見慣了太子殿下如此行事的向仁生自然無有二話便直接領命,那侯承祖雖有些疑慮,但在看到向仁生的反應後也緊隨其後。
反應最為劇烈的便是張國維了,朱慈烺這邊話音方落,他便直接愣在了原地,但不過片刻功夫,卻又直接跪在了地上。
這般場景,朱慈烺已不知見過多少次了,應對起來自也不似在應天的姚坊門城樓中那般失措了。
「張部堂,我大明富有四海,為何落得今日之地步?」
「這」
聞得朱慈烺之言,張國維又是一愣。
作為在崇禎時便做到那等高官的人,對大明的諸般問題,他自然有著一番見解,可這套見解說起來頗為複雜,再加上朱慈烺這一問轉折實在太過突然。
所以,他也就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旁的都不需多說,將帥常因各樣問題而放棄這個、放棄那個卻當是兵卒軍將不願死戰之主因。」
有這樣的原因嗎?
張國維不由沉思了起來。
要是常將下屬當做棄子,漫說以命拼殺的戰場上,便是在刀劍無影的官場上卻也無人願意跟隨這樣的上官。
如此想來,太子殿下之言似乎極有到底,但張國維隱隱之間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對。
只是到底哪裡不對呢?
就當他正在不住思量之時,朱慈烺則趁此機會朝向侯二人使了個眼色,隨後還沒搞清者眼色到底是何含義的侯承祖便被向仁生悄悄拉到了船艙之外。
「向將軍?」
侯承祖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表情,雖然不太理解是何含義,但在向仁生這個「天子近臣」拉拽自己時,他還是悄無聲息的跟了出來。
只是殿下並未讓他們離開,卻也得問清緣由,否則連個招呼都沒打就離開,豈不是太過不敬?
「殿下的意思是讓我們去整軍。」
聞言,侯承祖卻也反應了過來,他朝向仁生拱了拱手,示意自己記下了這份人情,隨後便直接轉身往船下而去。
按著太子殿下早前的軍令,他與楊廷麟需得在湖州以北給清軍設下些障礙,可多鐸並未按著殿下的設想走這條路,他們的任務也便落到了空處。
不過作為江南之地僅有的幾支能夠野戰的部隊,軍情發生如此重大的變化,朱慈烺自然不會將侯承祖忘掉。
在命楊廷麟所部配合當地義軍阻截自各城而來的小股清軍之後,他便將侯承祖喚到了安吉等候自己的到來。
侯承祖所部的駐地距離安吉水路倒是不遠,不過三兩柱香的功夫,他便回到了自己營中。
「父帥,殿下是不是讓我們去宣城?」
老遠看到侯承祖的身影,侯世祿便迎了上來,他一面接過父親手中的韁繩,一面便急燎燎地問了起來。
同為將帥子侄輩,這侯世祿與方元科卻又有些不同。
方國安雖對自己那個侄兒頗為信重,但由於他在將近成年時才被方國安帶在身邊,所以其人擅長臨陣搏殺,卻於大略方面較為遲鈍,由此也便只是署了一營之職。
可這侯世祿便不同了,自出生起,所有人都知道他便是這一衛將來的指揮使。
在各方全力培養之下,他不但極其勇悍,更於大略方面擁有超越同齡人的眼光。
所以,當太子殿下傳令相召之時,他便已大體有了猜測。
「不是,殿下命我們隨他去蕪湖。」
「蕪湖?!」
聞得此言,侯世祿頓時驚了一下。
太子殿下一路行來,所作所為從表面看來雖都能稱得上光明正大,但侯世祿卻不相信陽世間會有那麼多巧合。
所以,他更傾向於太子殿下是個慣於陰陽結合的謀算高手。
所以,他壓根就沒想過太子殿下會冒著一軍覆滅的風險去救什麼勞什子的左袁,更沒想過他竟然準備親身前去。
所以,在聽到自己父親的話後,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懷疑自己是否幻聽,第二反應便是自己父親是否說錯。
「嗯,蕪湖。」
「殿下沒說別的?」
「唔大明淪落至此,便是因放棄這個,放棄那個。」
託詞!這是明擺著的託詞!
華夏自有歷史以來,哪個將帥還沒把一兩路兵卒當做棄子?
若按殿下這般說來,名傳華夏的將帥,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禍國殃民之輩。
有旁的原因,肯定的!
說不定殿下就是還有後手!
心念及此,侯世祿卻也不對自家父親加以解釋,牽著戰馬便直往營中而去。
這倒不是他對自家父親都存著戒備,主要打小他的心思便要比旁人深一些,作為一個純正的武人,侯承祖當然對自家兒子這麼多鬼蜮心思極其反感。
在無數次的棍棒教育之下,侯世祿在自家父親面前,最多也就是將自己的聰慧展現一番,卻將自己的另一面深深隱藏了起來。
細說起來,侯世祿與方元科的底子雖有不同,但絕對沒有現在所表現出的那般巨大。
若要究其根源,從兩人長輩的教育方式上似乎能尋出些不同。
因為侯世祿心思頗多,所以侯承祖對他極其嚴格,如此一來,他便學會了隱藏,進而使自己的心思更加深沉。
而方國安對待方元科的方法又恰恰相反,所得的結果卻也和預想有了較大差別。
最終這兩對「父子」便成了截然相反的情形。
言歸正傳。
此番紮營,侯承祖本就知道駐不了幾日,所以有些收拾起來比較麻煩的東西,他便沒有讓兵卒們從車架上解下。
由此,自他回到營中算起不到兩個時辰,其麾下這幾千兵卒便已收拾停當等待自家指揮使的訓話。
「今次!友軍被困於蕪湖,我等有幸能再隨殿下作戰,必當事事爭先,絕不能被殿下宿衛比下去!」
昨天寫袁繼咸時,我腦中其實想的是一千五百名甘願赴死的滑翔機勇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