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殿下方寸已失

  第166章 殿下方寸已失

  7月8日晨

  昨夜黃、馬二人離開之後,朱慈烺又往各營巡了一圈,待見防禦諸事還算穩妥之後才回帳安歇。

  老實講,他的處境尷尬得很。

  莫看他有可能借著這個機會將杭州握在手中,可於本心而言,他還是覺得大敵當前,一切當以穩定為主。

  不管對岸那幫官員有什麼樣的理由,都無法掩蓋他們拋棄了守城兵卒的事實。

  若不對他們做出懲治,那麼軍心不穩便是能夠預見的。

  只是這懲治該怎麼做出?

  治得輕了非但起不到穩定軍心的效果,反倒有可能損了他在兵們心中的威望;治得重了兵卒這邊自是無虞,可根深蒂固的本地勢力又豈會坐以待斃?

  若他手中大軍此時已經返回,那麼朱慈烺定然會以最重的方法整治這些人,甚至藉此機會將杭州本地勢力連根拔起亦非毫無可能。

  可現在他能夠安心使用的力量攏共也就五六千人,用他們全力防守韃子都還嫌不夠,又如何敢冒著城中大亂的風險憑本心而為?

  這般情勢可謂進退兩難,直讓朱慈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施為。

  不過朱慈烺終歸還是高估了這幫人的膽子,他們縮在對岸遲遲不敢渡江,將所謂的「階級軟弱性」體現的淋漓盡致。

  由此,黃道周也便成了傳達某種信息的渠道。

  也算是上天眷顧,對岸官員終還是沒敢貿然回城,而清軍這邊也因才敗一場而沒有什麼動作,情況最最危急的一夜總算是熬了過來。

  「東西都運來了嗎?」

  朱慈烺昨夜入眠之時已至深夜,再加上連日奔波積攢下的疲勞,這一覺便睡得有些過了。

  不過心中有事,這遲也只遲了一個時辰,待到他出帳之時兵卒們也就將將用過早飯而已。

  「稟殿下,方總兵已接了馬閣老之命去領糧餉裝備了。」

  「木料呢?」

  「說是正在籌措。」

  「讓他們快些,口子總這麼敞著也不是個事。」

  口中雖在催促,但朱慈烺對馬士英的辦事效率還是頗為讚賞的。

  早前方國安折騰了半天都沒搞來的東西,他只用了數個時辰便全都辦妥了,這裡面雖有朱慈烺下令的關係,但也絕不可忽視其辦事能力。

  只是這木料.

  在沒幹過實事的人想來,找些金銀許還有難度,可一堆破木頭而已,還不是隨手便能找來。

  但實際情況卻是真的找不來,哪怕有城中世家大族協助,此事也非一時三刻能夠辦妥的。

  如杭州這般大城,便連日常做飯用的柴火都得由周邊柴夫從山裡砍了送進城來,又如何能輕易找到得用的木料?

  當然,若是將城中民房扒了也能湊夠所需木料,但一座民房滿打滿算也就能扒出那麼幾根樑柱而已,再搭上所費工時卻還真不如等馬士英從世家大族手裡搜刮呢。

  「派人去問問韃子,還要不要尼堪的屍首。」

  昨日被朱慈烺一頓攪和,孔有德連正事都沒說上幾句便回了大營,現在他自能以此為藉口再拖延上一半日功夫。

  這般行為說出去的確不太好聽,但現在士卒兵戈未修,城牆缺口未補,若是韃子真再不管不顧直接猛攻,杭州卻也不見得能挺上多少時間。

  一番勾兌之後,自清軍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多鐸答應於午時見面。

  朱慈烺心中一松的同時卻也難免有些忐忑。

  可以想見,這次不管談成什麼樣子,多鐸都不會再被一具屍體拖延攻城腳步。

  這就意味著他需要憑萬餘裝備不足的民壯和六千人馬幾經戰陣的兵卒將韃子擋在杭州城外。

  如此情形之下,那萬餘民壯自然就顯得極其重要了。

  李永茂其人在後世並沒有多大名氣,他的官職於這麼多大臣之中也不是那麼顯眼,但他千里來援的行為卻還是讓朱慈烺對其有了很深的印象。

  只是匆匆忙忙往返幾趟,朱慈烺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諸般大事之上,卻與這位江西巡撫並無太多單獨相處的機會,「君」臣之間的親密程度自然也就不如其他幾人。

  不過今日的確也是個機會,放在平時不論朱慈烺或是李永茂都不好主動向對方靠攏,而現在大敵當前,太子殿下於巡城時偶遇李中丞,並進行一番親切的交談卻是誰都說不出什麼的。

  還是那話,於旁人看來太子殿下想拉攏哪個就拉攏哪個,想打壓哪個就打壓哪個,可朱慈烺真正能緊緊握在手中的不過應天一城、宿衛一軍。

  其餘諸人面上雖都奉朱慈烺為主,但他們之間實際上的關係卻是如股份公司一般。

  若他這個董事長倒行逆施,惹得眾股東不快,說不得一時三刻就要走上罷免董事長的流程了。

  說得再直白些,道義、法統終歸還是需要實力作為支撐,否則又豈會有曹髦當街被殺之事?

  當然,現在朱慈烺的處境和那個倒霉孩子不可同日而語,且不說他自己就是大明在江南最大的軍頭,便是連番勝利之後帶來的威望也足以讓他坐穩董事長這個位子。

  只是他這個董事長的股份畢竟還到不了言出法隨的地步,所以行事多上幾分顧慮卻也是難免的了。

  一路行來,朱慈烺這才發現,李永茂麾下兵卒看起來雖還當用,但其甲冑裝備卻真真對得起「民壯」之名。

  他本以為這般情形是由於江西較浙江要貧瘠一些的緣故,可當他隨口問了一句卻見李永茂立時便面露尷尬之色。

  「李中丞,本宮素來不喜拐彎抹角,有什麼難處直言便是。」

  「回殿下,臣」

  與楊廷麟、張國維這些人完全不同,李永茂自入仕以來便從未與兵事產生過半點聯繫,待到他任職江西之時頭上更有袁繼咸這個總督和左良玉這個寧南伯。

  由此,袁繼咸被左良玉誆走之後,江西兵事便陷入了混亂之中,他這個本就沒有軍權且又不懂軍事的巡撫能做到這般境地也已算是盡了全部心力。

  「難為你了。」

  朱慈烺沉默良久,最終壓制著自己有些激動的情緒說出了幾個字。

  他記得春秋戰國時有一膽子極小的人,便是風颳得大些,雷打得響些也會嚇得瑟瑟發抖,可當有一日國君蒙難之時,這膽小之人卻戰戰兢兢地上了戰車前去救援。

  最後,他未能建功便被嚇死在了戰車之上,可聽到這個故事的人卻無不稱讚其勇。

  此時在朱慈烺眼中,李永茂便如那人一般,明知自己不懂軍事,明知麾下兵戈不修,卻仍然帶兵趕到了杭州。

  如此臣子,他又怎能不心中激動?

  「城中可有多的甲冑?」

  「當是沒有了。」

  朱慈烺心中雖有些猜測,但在聽到向仁生的回答之後卻難免有些失望。

  所謂江浙江浙,這兩個地方素來都是被連在一起看待的,而統管兩省的浙直總督又駐節於應天,杭州沒有備下多少軍資也便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等此戰打完,我定想法子為兵卒補全甲冑。」

  「臣替士卒謝過殿下。」

  話說到這裡,火候其實已然足夠,若再搞些別的就顯得有些刻意了,再者與多鐸約定的時間也將臨近,朱慈烺便沿著城牆往下一處而去。

  雖說這一趟含著拉攏李永茂的意思,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將巡城當做過場。

  他很清楚,對普通兵卒們而言,能夠見到太子殿下便已算是不小的鼓舞,若能再配上些功賞許諾之類的東西,那士氣定然會格外高漲。

  如此一番之後,朱慈烺在兵卒們的山呼聲中離開了一個又一個營地,待到回返方國安營中時,距午時也只餘一刻左右而已。

  「殿下,敵酋當已到對面了。」

  「東西夠用嗎?」

  遠遠看見朱慈烺的身影后,方國安便上前稟報,但太子殿下顯然更關心軍需的事情,他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便回道:「甲片兵刃基本夠用,就是糧食」

  「怎的?不夠?」

  「倉里還有一千餘石了。」

  見其吞吞吐吐的樣子,朱慈烺不由追問了一句,而得到的答案卻也讓他有些心驚。

  只考慮軍隊的話,千石糧食大抵能堅持十一二日,可杭州城裡靠官府供給的人又何止軍隊?

  若將這些都考慮進去的話,這些糧食大抵也就能堅持八九日了。

  「八九日八九日.」

  朱慈烺一邊踱步,一邊於口中不斷念叨。

  先前他並無法插手杭州政務,見各官未曾說過糧草的事,他也便當做城中糧草充足。

  可誰知.

  按他的謀算,此戰關鍵雖在杭州,但決定勝負的卻在外圍。

  此時他雖已將各部調動的命令傳了出去,但若算上人馬機動的時間,這八九日卻也只能說堪堪足夠而已。

  「糧草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設法解決。」

  說了一句,朱慈烺便策馬往城外而去,有了殿下的應承,方國安自也沒什麼可擔心的,隨即便緊緊跟上。

  他現在有兩條解決糧食問題的思路,一是設法從錢塘江以南調撥,二則是就地向城內世家大族徵募。

  只是這兩條路都免不了浙江本土勢力的協助,卻對秋後算帳有了些妨礙。

  如此情形之下,他自有些左右為難,也就只能先以虛言安撫方國安,待與多鐸見面之後再仔細思量解決之道了。

  柱香功夫,一行人到了城外,見他們到來,韃子陣中亦有數騎緩緩而來。

  「可是愛先生當面?」

  。。。。。。。。。

  多鐸本就處在病中,聽到這明顯是在噁心人的話後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只是他亦非弱手,不過片刻功夫便平了心中怒氣對朱慈烺展開了反擊。

  「果然只是假貨,否則又怎會連大清國姓都不知道。」

  「哎呀!愛先生原來不姓這個啊,宮中所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但著實不曾教過治下戎狄首領的姓氏,還望諒解一二。」

  騰!騰!騰!

  話音入耳,多鐸直覺太陽穴一陣跳動。

  多鐸本想以其身份進行反擊,可誰曾想朱慈烺對此事一言帶過,反倒一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

  罵仗這事本就如此,你若對對方的言語毫不在意自能所向披靡,可按現在的情形來看,顯然朱慈烺對自己是真是假毫不在意,而多鐸卻直接被「戎狄」二字弄得面容扭曲。

  如此一來,這一戰的勝負便顯而易見了。

  「伱若只想如市井無賴一般做口舌之爭,那本王便不奉陪了。」

  言畢,多鐸調轉馬頭便準備離開,但與此同時朱慈烺輕飄飄的話語聲便傳入了他的耳中。

  「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氣度還是差了些。」

  「你!本王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按著常理來說,如多鐸這等身份地位自當頗有城府,只是這月余以來戰事一直不順,不但與他頗為親近的尼堪死了,便是那幾萬大軍也一道折了。

  如此情形之下,他心中窩著的邪火自是被朱慈烺幾句話就輕飄飄勾了出來。

  「愛先生莫惱,本宮願以尼堪屍身換取一千石糧食。」

  眼見多鐸面色白的厲害,朱慈烺也知不能再行撩撥,否則多鐸若真的不管不顧,他的謀算卻也會落到空處。

  「殿!」

  「殿!」

  話音落下,多鐸這邊還未做出什麼反應,他身後方國安與向仁生卻先大驚失色。

  他們實在沒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會提出這般條件。

  先不說韃子知道城中缺糧會對戰局產生怎樣的影響,便是全然不顧這些,韃子送來的糧食就能安心食用嗎?

  殿下是亂了方寸嗎?

  心念及此,二人腦中不由浮現出朱慈烺這月余以來的諸般作為。

  守應天,破鎮江,穩杭州,滅尼堪。

  這一樁樁一件件下來,不但讓太子殿下在軍民心中的威望到了一個相當的地步,更讓諸臣忘記了他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而已。

  獨自承受著這麼大的壓力,莫說他這個長於深宮的少年,便是宦海沉浮數十年的老臣都有崩潰之感。

  偶有進退失據之時卻又怎能苛責?

  二人的反應自被多鐸看在眼中,他心中的怒火於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千石不行,最多三百石。」

  「成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