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利益共同體
「太后,太后。」
隨著一連串焦急的呼聲,一個小內監跌跌撞撞地跑入了鄒太后所在院中
此時雖已至深夜,但院中卻還站著不少人,各屋之中更是燈火通明,似乎是在等待什麼一般。
這也難怪,韃子火炮即將到達杭州的消息雖未傳開,但該知道的人卻是怎麼也瞞不過的,所以今夜的諸臣議事也就難免引得各人全力探查了。
不過鄒太后畢竟非比尋常,他派去的人自然有資格在大堂近處聽著,而這小內監便是用於往來傳遞消息的。
「他們議出結果了?」
那小內監才踏入房中便聽到了太后淡淡的聲音,似乎她對此事並不是特別關心一般。
只是若真毫不關心又怎會派人前去旁聽?又怎會三更半夜還在這裡候著?
「太后,出事了啊!」
那小內監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似在前殿受了什麼驚嚇一般,竟在喊了一聲之後才結結巴巴地將所見所聞說了出來。
最開始諸臣議事顯得無比和諧,除了某些人偶爾互嗆幾句之外,倒也沒如過去一般揪著點小錯漏便死纏爛打。
這一點雖在意料之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
畢竟此時各方的利益都牽扯在杭州城上,「同心同德」之下出現這般數十年難見的場面到也是理所當然了。
心念及此,鄒太后也便不再糾結,定了定神便又聽那小內監接著說道:
「諸位大人商議完畢本待散了,可誰知那鄭鴻奎卻提出要將幾位王爺轉往安全所在,
後來幾位大人便說殿下不在不敢擅自定奪,而那鄭鴻奎和幾位王爺卻一直糾纏,他們就在前殿裡打起來了。」
荒唐!
此時鄒太后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大敵當前,這些人不思如何退敵,卻在此時如那市井潑皮一般,在大殿纏鬥,真真全都該流放三千里,讓他們去瓊海抓魚!
可這念頭才消,於她心中又生出了另一番心思,到了嘴邊的話也就成了另一番模樣。
「去吧,看看他們最後能怎麼著。」
話音落下,那小內監應聲離去,而鄒太后卻閉上眼仔細思量了起來。
按著常理來說,主君不在,大臣們卻鬧得打了起來,在這般情況之下她身為太后自然應該出面阻止。
可這畢竟只是常理啊。
她雖不懂軍事,但也知道此時於這杭州小朝廷個而言已到了最最關鍵的時刻。
若能擊敗韃子保住杭州,自然是諸臣信服,奠定了半壁江山的基礎,可要是一步走岔呢?
於清軍而言拿下杭州或是打贏那一仗都可扭轉局勢,但對大明來說這兩處卻是容不得一點錯處。
一旦這兩處有一處失利,緊接著便是山崩地裂般的潰勢,屆時朱慈烺還能在亂軍中保得性命嗎?
到那時,朝臣們定會另立皇帝,而她今日若強行壓下諸王,日後該當如何面對新帝呢?
難啊。
鄒太后於心中長嘆一聲,隨即便瞟見立在一旁的魏國公獨女徐紹月,也不知她如何作想,卻是對這十五六歲的小女娃問了一句。
「月丫頭,我該去前殿走一遭嗎?」
前些日子,鄒太后聽聞魏國公府獨女在杭州便將她召到了自己身前侍奉。
原本,這件事是帶著非常濃厚的功利性質的,可當與這個直率、精靈的小姑娘處了幾天之後,鄒老太太難免還是對她生出了發自內心的喜歡。
這種喜歡倒也談不上有多濃厚。
譬如鄒太后非常清楚將這小丫頭送入宮中會面對怎樣的艱辛,但為了拉攏魏國公,討好太子殿下,她仍然會將這涉世未深的小娃娃投進那泥潭之中。
而她現在發問更不是因為信任之類的東西,只是想聽聽拋卻功利的影響之後,會得出怎樣的結論罷了。
「當去吧。」
「為何啊?」
為何?
這一問將徐紹月問得直接愣在了原地,她怎麼也不明白去攔架竟然還需要理由。
最終,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理由的徐紹月只能無奈答道:「有人打架,去攔一攔當也談不到為什麼吧。」
聽到這句回答,鄒太后心中頓時豁然開朗。
的確,太子不在,諸臣與諸王發生衝突,她堂堂太后前去阻攔還需要顧慮什麼嗎?
於此同時她亦想明白了一件事,於這亂世之中,能夠依靠的並不是某個人,而應該是某個體系。
所謂體系,看不見、摸不著,聽起來更是虛無縹緲,但只要她的所作所為符合這個的價值觀,那麼就會得到這個體系的護持。
就拿這太后之位來說,是弘光給的嗎?
說破大天還不是因為在那個價值體系中此位非她莫屬嗎?
想明白這些,鄒太后不但明白了接下來該怎麼做,也明白了今後該怎麼做。
心竅通透之下,她看向徐紹月的目光也越來越和善。
緊接著甚至問出了一個無人敢於提及的問題:「你覺得此戰勝負如何?」
「當然是殿下得勝啊。」
「哦?月丫頭對殿下這麼有信心?」
「那是,當初在應天時韃子都沒能把殿下怎麼樣,現在有這麼多文臣武將相助,韃子還能翻出什麼浪花?」
鄒太后被徐紹月的話引得哈哈大笑,隨後她朝侍女內監們吩咐一聲便擺駕往前殿而去。
此時的前殿之中,諸人已涇渭分明,早已不似先前那般纏做一團。
只是在場眾人都不是饒爺的孫子,鬧過這麼一遭後嘴上自然不會給對方留下半點情面。
「亂臣賊子!竟敢在殿中毆打皇族血脈!」
「皇族血脈?爾等自出生便受著朝廷供養,現在大敵當前竟受人挑唆只知逃跑,簡直枉為太祖血脈!」
「黃道周!你說清楚,誰挑唆了?!」
本還在一旁勸解的鄭鴻逵,一聽這話立時便不幹了。
他的確對這一仗半點都不看好,但他其實也沒存別的心思,就是想提前哄幾個王爺入閩,一旦太子陣亡也省的措手不及。
可誰曾想他才說了那麼一句,浙江籍貫的官員便如被踩到尾巴一般,輪番擺道理、講事實,搞得他灰頭土臉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倒也不難理解,大敵當前皇族逃遁,此消息一旦傳出必然會對守軍士氣產生極大傷害。
而在這無異於給本就不好的杭州局面雪上加霜,身家全在杭州左近的官員們自然不會坐視。
其實到那會諸人也只是停留在口頭辯論的地步,哪怕說話時多少帶著些火氣,但終歸還是守禮的。
但辯論這種事若不加節制,遲早都會演變成真正的唇槍舌劍。
更何況此事牽扯到許多人的核心利益,所以當某位王爺在一旁將某句民間流言當做進攻武器之後場面便徹底控制不住了。
若要問是哪句流言
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
威力夠大嗎?
能夠理解平素里講究頗多的文官為何在大殿裡毆打諸王了吧。
其後的事自也不難想像,人數上吃了大虧的王爺們遭到了文官們的鐵血打擊,若非還有些人保持著一定的理智,說不得朱氏皇族就要滅於此處了。
待到此時,各人雖都已意識到所為不妥,也已分列兩側再次開始唇槍舌劍,但其場面之火爆仍屬當世難見,卻也不知在這些人心裡到底哪些事的分量重些。
「老臣拜見太后。」
一聲高呼之後,諸臣本能地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待見一臉鐵青鄒太后正立於大殿門外也就顧不得自己的對手,轉身拜了下去。
「諸位果然是國家柱石,這是在演練如何與韃子對陣嗎?」
說話時老太太的語氣毫無波瀾,但其中的諷刺意味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來時她其實只打算止了眾臣內訌,旁的事情一概不管,更別說用言辭嘲諷他們了。
可當看到這樣的場面之後,一貫心機深沉的鄒太后卻也有些壓不住心中火氣,稍稍刺了他們一下。
聞得此言諸臣自是一番請罪,但她不說降罪也不說恕罪,只是緩緩走到大殿中央反身看著伏了一地的文官武將和皇族親王一言不發。
其實按著本心來想,她著實有些惱恨這幫臣子,自到達應天以來,老太太就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
一陣是諸臣相爭,一陣是「三大案」,到了後來更是直接逼得她不得不一路顛沛流離,有這樣的臣子,朝廷怎麼能好的了?
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哪怕現在這般情形,她以太后之尊也只能把話說到這般地步,至於治誰的罪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終歸還是實力不足啊。
於心中嘆了一聲,老太太也便讓諸臣起身,待見其重心分列大殿兩側之後,她才又說道:「太子名為監國,實乃大明之君,此時他甘冒箭矢親身臨陣,諸位卿家哪怕不心懷感念也當謹守本分,如何還能於此時鬧出這般亂子?」
「稟太后,臣等有罪,但諸王想於此時離杭,其心可誅!」
諸位王爺自然不是全都生了什麼心思,也不可能全都和某些勢力有所勾結。
說白了他們想要離杭,最大的因由還是覺得此戰沒什麼勝算,與其等到前方戰敗,杭州不保之時倉皇而逃,倒不如早些做好應對。
可當這「其心可誅」的帽子扣下來時,他們卻也辯無可辯,畢竟離開杭州的動作一旦做出,後面到底作何設想就只有本人知道了。
「老婆子不懂這些,是走是留全憑諸位做主,」鄒太后輕飄飄將話題撇過,隨即便向朱國弼問道:「保國公,當初應天的情勢當比現在危急許多吧。」
「回稟太后,自然是的,那會願隨殿下堅守的也就我們幾個,如那趙之龍等人甚至都已做好了開城投降的打算。」
「那你覺得應天為何能堅持下來?」
此時問起這些,朱國弼自然知道老太后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答案,稍一思量他便答道:「自然是殿下英明神武,諸臣團結一心了。」
「嗯,眾位卿家都是飽讀聖賢書的,自然要比我這老婆子明理,」說完,老太后掃了諸臣一眼便往殿外走去,待快到門口時又輕飄飄丟下一句便帶著侍女內監離開了大殿。
「夜已深了,諸位也不要再耽擱了。」
老太太走了這麼一遭,雖未指責任何一方,但在那一句「其心可誅」之後,諸王卻也不好再提離杭之事,而在朱國弼一句「團結一心」之後諸臣就算心中還是不爽利,但也不好再次發作。
總之這一番鬧劇被老太后輕飄飄幾句話壓了下去,而最為緊要的是無依無靠的老太太也沒有因此而得罪任何人。
唔.大概吧。
其後眾臣又裝模作樣地議了一陣,便各自散去。
左右諸事在動手之前已經議定,後面這一陣也只是說明自己並非負氣離去而已。
切莫只將此事當做平常的口舌之爭,明末時節由口舌之爭演化而來的火併卻也不在少數。
若非鄒太后及時出面制止,否則卻也不知今夜到底會演變到何種地步。
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便是這般意思了。
道之一意說起來頗為玄妙,但落到實處大抵也就是利益的意思。
譬如在守衛杭州一事上,鄒太后和諸位浙江官員的利益與朱慈烺趨於一致,所以他們或是堅定、或是搖擺,但走到頭都會站在朱慈烺一邊。
在面對這種利益團體時,某些想要生事的勢力卻也只能翻出些浪花便會鎩羽而歸。
於此道理相同,由於陷入絕境的關係,胡茂禎的利益瞬間便與清廷發生了割裂,而朱慈烺也正是看準這一點才會進一步施加各種壓力,讓這種割裂進一步加劇,直至他親自來到明軍大營。
當然,在此戰沒有徹底結束,胡茂禎還沒有用尼堪和八旗兵的腦袋作為投名狀前,朱慈烺行事還是會加上幾分小心的。
譬如他先前答應過胡茂禎要牽制其餘降軍,而他所做也只會局限於牽制,絕不會在塵埃未定之前將自己的人馬陷入潛在的危險之中。
「伱渡河後萬不可前出太過,定要做到情況不對便能及時撤回。」
今天晚了,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