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殿下,萬不能剛愎自用啊!
在原本的歷史上,江南戰事稍緩之後多爾袞便急令多鐸、阿濟格帶八旗兵北返。
雖然擺在明面上的理由是南方天氣悶熱,兵卒難以適應,但細細想來其中未必就沒有旁的考量。
入關之前,清廷方面大略只是覺得山海關洞開,不入關劫掠一番實在對不起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可當與順軍交戰之後多爾袞卻發現當面之敵簡直不堪一擊,有些明朝官員甚至出於對大順軍的仇恨而轉頭支持清軍。
如此,滿清才定下了三路出擊的策略。
其實到這會多爾袞大約也只是想把防線往前推進一些,好將京畿之地完全收入囊中。
只是戰事的順利程度遠超所有人想像。
不過幾月時間,多鐸推進至杭州一帶,阿濟格攻占江西大半,豪格這裡雖然稍稍慢些,但也已逼至漢中。
試想一下,在這樣的情況下,大清攝政王多爾袞是會欣喜於前方的突飛猛進還是會擔憂幾人功高蓋主?
若如此想來,急令各軍北歸又怎可能只是單純因為天氣悶熱?
當然,在這個時空多鐸因兵勢受阻而發現了八旗兵卒正在快速腐化的情況,東路軍北歸之事也從原本的七月多爾袞下令變成了六月多鐸請求。
不過這樣的變化於當前形勢而言並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
畢竟按朱慈烺所想,這一戰大略也就是七八日功夫便能大體見到分曉。
此時誘餌已經拋出,只待魚兒入網之後便能收網,可誰曾想正朝漁網而來的這條魚實在有些太大,大到有可能連他精心布置的網都給撐破。
這般情形之下,身在杭州的朱慈烺便著實有些急了。
「殿下,軍情本就無常,能吃掉三千清軍也是大勝啊。」
在朱慈烺將現在的情況通報之後,久未發言的馬士英率先站了出來。
先前太子殿下制定計劃時他便有些疑慮,但礙於尋援兵「」之事他也不便多說什麼,所以也就默認了下來。
當然,他不默認卻也沒太大關係。
此時其最大的兩個依仗,首輔之位和那幾萬人馬已被朱慈烺剝去,他的話在朝堂上著實沒什麼分量。
但他現在為何又要出言?
其實馬士英心裡非常清楚,自己的名聲在這一系列事情之後已變得臭不可聞,若是這個小朝廷因此戰而滅,那麼他的官場之路大抵也就結束了。
所以,為了維護這個朝廷的存在,也為了延續自己的政治生命。
在情況已經發生重大變化的情況下,馬士英自然得想法將這個本就莽撞的計劃叫停。
他的話里雖未涉及該如何應對,但誰都能聽出來這番說辭已然假定撤兵是唯一的選擇。
若是朱慈烺真無意再打下去,只需順著他的話茬應上幾句,撤兵的命令也便可以直接發出了。
這樣一來,因敵軍增兵而不得不放棄原本計劃就蓋上一層遮羞布,太子殿下也就可以順著梯子下台了。
只是
「諸位的意思呢?」
朱慈烺自然聽明白了馬士英的潛台詞,但他似乎並無就坡下驢的意思,在等了三兩個呼吸之後,他見無人應答便主動問了起來。
這一聲出來,本就無人說話的堂中變得越發安靜,就連向來主戰,且與馬士英不合的黃道周都只是低著頭看向地面,並無半點發表看法的意思。
見此情形,朱慈烺心中既是無奈,又是疑惑。
無奈是因為現在站在堂中的人,不管是主戰、主和還是主降,幾乎都對軍事一竅不通。
他們除了憑著自己的感情和直覺擁有主戰或是主和的立場之外,在實際應對上卻是半點有用的意見都提不出來。
可於此同時,堂中還有一人當與他們不同,此人為何一言不發便是朱慈烺疑惑的來源。
「鎮東侯,你怎麼看?」
「啊?」
聽到朱慈烺的聲音,方國安似是被從睡夢中叫醒了一般,待見所有人都在望著自己,他才算是反應了過來。
「殿下,這.」
「有什麼就說什麼,打仗怎不見你這般婆婆媽媽。」
方國安是婆婆媽媽的人嗎?
按著他打仗的方式來說肯定不是的。
但他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武將,竟在商量軍事時拋錨走神,的確讓朱慈烺感到不悅。
只是這也怪不得方國安。
杭州畢竟不是應天那樣的草台班子,這裡不但擁有大體完整的文官系統,更保持著大明多年以來的傳統。
在這樣的傳統下,諸般方略都由文官制定,武將最多只能算是個執行的工具。
所以,作為武將中比較圓滑的那一類人,他又怎可能表現出智珠在握的樣子?
「殿下,末將是個粗人,該打還是該撤自有您和諸公定奪。」
聽到這話,朱慈烺的眉頭不由皺了一下。
因著先前那一仗,他早已將方國安劃入了預備心腹之中。
可誰知在這般時候,他竟然還敢耍滑頭,再加上先前裝死的行為,著實讓朱慈烺覺得看錯了人。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處世之道,方國安的原則便是儘可能不要得罪文官。
哪怕他心裡的確也有些想法,但在諸位大佬都沉默不語的時候,他還是本能地選擇了藏拙。
要知道只要他方國安能打仗,那麼就算殿下不喜,最多也就是挨些訓斥,可要是得罪了文官.
怕是到了閻王殿也不知該告誰的狀。
這樣的心理普遍存在於此時的武將心中,當年的崇禎便沒少被文官帶著武將合起伙來忽悠。
至於道理卻也簡單,終逃不過一句縣官不如現管。
皇帝老子高高在上,各路文官卻掌著軍隊的供給、勘功,有些督師、帥臣甚至可以直令武將去打那必敗之仗。
這般情形之下,方國安自然明白在得罪殿下和得罪文官之間怎麼選擇。
只是朱慈烺卻不清楚這般心思,待見他這副做派之後,只以為此戰的確風險太大,所以在不滿之餘便又再次盤算起來。
對這一戰的目的他的想的很清楚,就是要憑藉蘇松水網密布的特點將內河水師的火炮殺傷力發揮到最大程度從而消磨清軍有生力量。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他不光查閱了地圖,更尋了不少熟悉太湖水路的人進行諮詢,最終才決定將伏擊人馬全都放在澱山湖中。
這樣做的好處非常明顯。
清軍從杭州去往蘇州,可選路線只有兩條,一是取道南潯,沿著太湖邊緣進發,二則是將圈子繞大一些,自嘉興向東北而進,將整個太湖連同周遭小湖全都繞開。
可無論他們選擇哪一條,身在澱山湖中的明軍都能通過水路尋到合適船隊展開的伏擊地點。
再說兵力,張國維、楊廷麟、常冠林、侯承祖四部共計六萬七千人,其戰力雖不能與四萬清軍相提並論,但他們的任務卻只是封住水道之間的缺口,餘下的事情全由水師的火炮解決。
以這樣的謀算來看,明軍當是有可能打贏這一仗的。
朱慈烺思慮良久,場中諸臣卻難免於心中嘀咕。
馬士英已將梯子擺好,可太子殿下卻遲遲不願下台,難道他還真還想將這一仗打下去?
這可是六萬對四萬啊。
漫說這六萬里有多一半都是新兵,哪怕都是官軍便能打得過韃子了嗎?
心念及此,諸人都有心站出來勸上幾句,可思來想去卻又不知到底該從何勸起。
一時間堂中氣氛便更加沉悶起來了。
沉浸在自己謀算中的朱慈烺自是沒有注意到這些,待他將整個計劃過了一遍之後便覺哪怕清軍真有四萬卻也有不小的機會能夠打贏這一仗。
這般情形之下,他自不可能放棄,隨即便對著諸臣說道:「我知道諸位都不看好這一仗,但此戰關鍵並不在陸營強弱,所以.」
「殿下。」
朱慈烺的話只說到一半就聽有人喚了一聲,隨後便見黃道周來到了大堂中央。
「老臣斗膽問一句,若此戰敗了,江南還能守嗎?」
話音落下,堂中直接一片死寂。
此問之答案誰都清清楚楚,這也是諸臣明知太子殿下想打卻又無人迎合的原因。
殿下口口聲聲此戰要看水師,可憑水師那些貨色又能濟得什麼事?哪怕算上火炮之威,大抵也就是嚇嚇人而已,難道還真能指望韃子全都被炮彈砸死?
但話說回來,怎麼想是一回事,怎麼說又是另一回事。
這位太子殿下畢竟不是弘光、潞王那種軟蛋,勸諫的時候還需講究些方式方法,哪能就這麼直端端的懟上去呢?
要是真起了衝突還不知該如何收場呢。
「敗了的話江南肯定是守不住的。」
朱慈烺這一句答得平心靜氣,並未如諸臣所想那般,他甚至還在說完之後認真地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便是江西也會落入韃子之手。」
「既如此,那殿下為何還要以半壁江山行此險事?」
「黃道周!」
話音落下,堂中落針可聞,本就有些緊張的諸位臣公甚至都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而身為朱慈烺「嫡系」的朱國弼更是無法在一旁裝死了。
先前他還能以不懂軍事為由坐看朱慈烺孤軍奮戰,可黃道周這話幾乎是說朱慈烺要斷送祖宗江山。
這般情形他若不站出來,卻也著實有些說不過去了。
只是這才呵斥了一聲,卻見朱慈烺微微擺了擺手,隨後便聽他說道:「黃先生,此戰著重以火炮殺敵,陸營只需守好河道間的缺口即可,當是無礙的。」
「殿下,老臣並非不知火炮之威,可敵軍畢竟是活人,哪裡會如城牆那般任由火炮轟擊而不躲避呢?」
「黃先生,數百門火炮同時開火,哪怕韃子真能躲開卻也無力組起陣勢了。」
朱慈烺作為後來者,自然知道火炮洗地的威力。
當然,他也知道此時的火炮威力遠不能和後世相比,所以為了加強對人的殺傷力,他甚至還和鄭家船隊「借」了相當數量的鏈彈和葡萄彈。
只是人這種生物雖然有一定的創造力,但想要憑空想像從來未曾見過的景象卻是千難萬難的。
所以,在他話音未落之時,黃道周便開始了對大明太子的諄諄教導。
「殿下,老臣知您想要儘快恢復山河,可情勢所迫還當以謹守杭州為主,切不可聽信某些人的一時吹噓,將好不容易穩下來的局面葬送了啊。」
聽到這話,先前還一臉怒火的朱國弼都險些維持不住面上表情。
與太子殿下打了一個多月的交道,他怎不知這位爺到底是何等狡詐、陰險?
可笑那黃道周還傻乎乎地將其當做長在宮中,涉世未深的少年,卻不知何時便要被狠狠地坑上一下。
正當朱國弼想看看黃道周會以何種方式吃癟之時,朱慈烺心中真真有些無語。
他不清楚黃道周口中的某些人是誰,但大概範圍也當是在水師那幫人當中,否則陸營的人又怎會對他吹噓數百門火炮同時開火的威力?他們怕是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炮啊。
只是無語歸無語,該說服的卻也還是得繼續嘗試。
在費勁解釋了一遍設伏地形是如何適宜戰船火炮發力,又解釋了一遍鏈彈和葡萄彈對大軍會造成多大的殺傷之後,黃道周卻還是一副「殿下被人騙了」的表情。
如此情形之下,朱慈烺也便沒了從技術層面說服這老頑固的信心。
「黃先生,清軍此次分兵看似是因蘇松謀劃,但實際上卻是因鎮江被破才會如此,若錯過此次,如何還能尋到清軍兵力如此分散的機會啊?」
「殿下此言大謬,我大明乃是正朔,只要穩下局勢,定能將韃子趕回關外,反倒是較一時之長短才易將大好局面斷送啊。」
聞言,朱慈烺心中無語之意更盛。
黃老先生是忠於大明的嗎?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能帶千餘兵卒坦然赴死的人怎可能不是大明忠臣。
但若說到做事的能力.
如李光地所言:「石齋雖當時用之,恐無益於亂亡,救亂須有體有用之人。」
自覺無法說服這位老臣,朱慈烺也不打算再費口舌,略一猶豫他便直接說道:「此戰勢在必行,亦有相當成算,本宮之意已決,就按原定計劃行事。」
「殿下!萬不可如此啊!當年先帝便是強令孫傳庭出關才使大軍戰敗,局面一發不可收拾啊!」
「黃道周!」
「幼玄!」
「殿下息怒!」
黃道周話音未落,堂中諸臣立時慌做一片。
換做尋常人在聽到有人之言其父之過也會動怒,更何況當著太子之面說先帝的不是?
「你當真這麼想?」
「殿下,萬不能剛愎自用啊!」
也不知黃道周是不是察覺到自己所言大大不妥,在回答時雖還堅持原本的想法,但其措辭卻已不帶崇禎半分。
這般情形,諸臣有的還在呵斥,有的卻在勸解。
可誰曾想,太子殿下未曾動怒半分,卻在沉默許久之後直接下令:
「傳令宿衛,隨本宮參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