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江南酷熱,兵卒不耐

  第138章 江南酷熱,兵卒不耐

  自入關以來多鐸可謂所向披靡,不但與其他兩路合力擊敗了李自成,更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占了江淮。

  其後他率軍一路南下,攻城略地自不必提,更難得的是還俘虜了偽帝弘光。

  旁的不論,單說所占土地之廣袤,所獲人口之眾多,哪怕將華夏歷史上有名有姓的武將全都拉出來比比,他多鐸自問也不遑多讓。

  可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見不得凡人過得太順。

  近一個月來,原本盡在掌握之中的戰事不但生了許多波瀾,連他所處的局面也變得越來越被動。

  於尋常軍將想來,造成這般局面的最重要原因便是被應天小賊焚了存在鎮江的糧草。

  可多鐸不但是一軍統帥,更是一國之首腦,他於此事上想得自然要比尋常將官深上許多。

  在他看來,鎮江糧草被焚只是一系列問題的結果而已,造成這一切的卻是瀰漫於全軍上下的輕敵和懈怠。

  如果當面之敵是大明邊軍或者闖賊精銳,那麼各級軍將便不會只顧散出去撈好處,而他也不會縱容這種行為。

  如果現在的八旗兵卒還是當年那群手無餘錢,僅能填飽肚子的「悍匪」,那麼他們便不會如漢人富戶那般貪圖享樂,連最起碼的一點警惕性都丟回了白山黑水之中。

  原本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他們從明軍身上連一點壓力都感受不到,哪怕真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卻也沒有機會產生太大影響。

  可這旬月之間,應天小賊連續施為,他們所面對的局勢已有了極大改變,這種情況之下問題的危害頓時便顯露了出來。

  只是顯露出來又能怎樣?

  輕敵這種事還能以軍紀強壓,見識過花花世界,享受過人間安逸的兵卒們哪個還願意過當年那般日子?哪個願意放著大把銀子不花,天天去做那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

  這種懈怠一旦在人心中紮根便再也無法祛除,哪怕他真能以軍紀強壓,可這支戰無不勝的強軍卻已從根子裡變得不一樣了。

  可以想見,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懈怠的影響會越來越深,直至讓八旗勁旅蛻變成明國勛貴那般存在。

  多鐸所慮自是非常有理。

  原本的歷史上,八旗兵便在入關之後以極快的速度腐化。

  其後,察覺到這一情況的清廷高層,在戰事稍緩之際便以「不耐悶熱」為名將所有滿八旗全都調了回去。

  當然,關外之人自然不適應南方這種悶熱的氣候,但試圖減緩八旗兵卒腐化一定在決策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說到這裡便不得不誇讚一下清廷高層吸取經驗的能力。

  在見識到腐化的恐怖之後,清廷果斷將最為勇悍的索倫兵圈在白山黑水之間,強行將這些部落維持在吃不飽穿不暖的狀態,以此來保持他們強悍的戰力。

  其結果顯而易見,索倫部在之後的兩百多年間如救火隊員一般,屢次擊敗強敵為大清立下戰功,但其部族的生活卻未因此而得到半點改善,甚至清廷對其控制還有越來越嚴之勢。

  這種做法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

  不過這都是將來的事,於現在的多鐸而言除了儘快解決江南戰事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只是

  「十五叔,明軍搞得這麼大張旗鼓,定是有所圖謀啊。」

  尼堪在得知蘇松情勢的第一時間便來到中軍大帳向多鐸稱述自己的觀點,可誰知在聽到他的話後,多鐸卻只微微抬了下頭,隨後便繼續盯著地圖看了起來。

  行軍打仗,摸清當地山脈水路走向是最為重要的,但依正常情況來說,清軍跨越千里而來,想要做到這一點何其難哉。

  所以尋找嚮導、搜集地圖便成了大軍每到一處後最為緊要的事。

  但嚮導這種東西先不說是否值得信任,便是他全心全意為大軍指路,也會由於個人認知的偏差而出現許多錯誤。

  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有人能為大軍尋來一副可信的地圖,那必然會重重計上一功。

  只是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似地圖這種一等一要緊的物件平素里都在極其嚴密的保管之中,一旦遇敵來襲且無法抵擋,那麼當地守軍和官府必定會在第一時間將包括地圖在內的重要文書徹底銷毀。

  所以在正常情況下,打到敵國腹心的軍隊基本都不會奢望得到地圖,而是會將注意力放在尋找可信嚮導之上。

  不過清軍在入關之後便很少為這種事情煩心,一路靠著招降納叛來到杭州城下的多鐸就更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了。

  在各地叛將降臣的幫助下,多鐸不但對江南的大體形貌有了直觀的認識,更是連水道大體走向都已爛熟於心。

  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為何還要盯著地圖好幾個時辰?

  「廢話就不要說了,來看看那小子到底謀的什麼。」

  隨口朝尼堪招呼了一聲,多鐸便又將注意力放在了地圖之上。

  蘇州來信雖然言之鑿鑿,但多鐸是一點都不相信明軍的目的只是拿下蘇州。

  這其實並不難理解,若明軍真是想打蘇州,那為何不在鄂爾都離開之初動手,反而要在其回程時才開始攻城?

  當然,這一點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釋。

  剛剛離開蘇州時鄂爾都兵勢頗壯,明軍沒有把握將其拖住,而待他回返時已在各縣散下不少人馬,明軍也就有了將其留下的信心。

  只是這樣的解釋雖能自圓其說,但蘇州畢竟也算是大城,哪怕明軍有水師相助卻也不見得能在短時間內將其攻下。

  若等杭州援兵趕到,且不說進攻蘇州的明軍會不會一無所獲,圍困鄂爾都的明軍怕是插翅也難逃了吧。

  「那小子會不會.只是想吃掉鄂爾都,怕蘇州來援才會佯攻?」

  尼堪說話時顯得有些猶豫,似乎對這個結論也不是特別自信。

  他自非笨人,當多鐸讓其幫著參詳時,他便知道自己這位十五叔肯定不信明軍真正的打算是攻打蘇州。

  老實說,他也不信,都是領兵多年的大將,他的理由自然與多鐸相同。

  如此一來,問題便簡單了。

  此時的明軍一路在圍蘇州,一路在圍鄂爾都,既然他們的真正目標不太可能是蘇州,那麼剩下的也只有吃掉鄂爾都這一個選項了。

  但是於尼堪想來,費這麼大力氣只為吃掉這三千多人,實在是有些連本都回不來的感覺啊。

  所以他才在說出這番結論時表現得不是很自信。

  只是多鐸作為多爾袞的左膀右臂,早已脫離了單純武將的範疇,他在考慮問題時不但會從戰事本身出發,更會從其他角度思慮一番。

  因此,在聽到尼堪的話後,他便立刻想到了一個之前被忽視的角度。

  「去問問,鄂爾都這趟帶來多少旗丁。」

  多鐸話音未落便有戈什哈領命而去。

  尼堪見此情形自是不太明白十五叔為何突然想起問這個,所以他便滿面疑惑地問道:「十五叔,這?」

  「你說的對,明軍說不得便是想吃掉鄂爾都。」

  「費這麼大勁?」

  「嗯。」

  見尼堪在得到自己肯定的答覆之後似乎還是沒太明白其中緣由,多鐸卻也沒再解釋什麼,只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帳外,似是遇到了什麼難題一般。

  大約柱香功夫,先前被多鐸遣去休息的兵卒再次出現了大帳之中。

  見其到來,多鐸也不等什麼禮不禮的,張口便直接問道:「你家額真這趟帶了多少旗丁?」

  「回主子的話,我家額真攏共帶了千二百旗丁,刨去散在各縣的,回程時還有八百多。」

  那兵卒答得詳細,而多鐸卻在聽完之後似是失了魂一般不斷在口中念叨著什麼。

  見此情形,尼堪自也察覺到不對,試探著往前靠了幾步才聽清多鐸口中的話語。

  「三個牛錄.三個牛錄」

  聽到這話,他頓時明白了多鐸為何會是這幅樣子。

  當年努爾哈赤定製之時,三百人為一牛錄,五牛錄為一甲喇,五甲喇為一固山,而這固山便是漢人嘴裡常說的旗。

  其後各旗所轄人數雖因內部爭鬥和收攏生女真而歷經轉變,可總體來說去年入關之時整個大清的軍力實際上也就三百零幾個牛錄。

  若以人數來看,哪怕這一仗真讓明軍將鄂爾都這一支給吃了,滿打滿算也就九百人,可若以比例來看,明軍只這一戰便滅了他八旗的百分之一啊。

  「嘶」

  心念及此,尼堪倒吸一口涼氣。

  入關這一年時間大清從一個勝利走向了另一個勝利,到了現在連他這般將領都已忘了他們滿人是在以小臨大。

  只要明軍能將這般策略貫徹執行,今日半個牛錄,明天一兩百人,說不得過上年余,這江南之地便也沒幾個真正的滿洲八旗了。

  「十五叔,給我一萬。」

  尼堪雖未說一萬什麼,也未說要去幹什麼,但聞得此言多鐸還是毫無障礙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萬太少。」

  「那兩萬?」

  「四萬吧。」

  於尼堪想來,一萬人馬便足以救出鄂爾都,兩萬人馬怕是都能將那股明軍直接滅了。

  可誰曾想多鐸竟然打算讓他率四萬人馬,這不但大大出其所料,更讓他隱隱感受到了些羞恥?

  先前他率軍追擊弘光時共帶來了九萬餘人,刨去駐守各州府和戰略要點的卻還有七萬多些。

  此時多鐸讓他領四萬去對陣蘇松的萬餘明軍,杭州這裡便要以三萬對上七八萬人,如此安頓豈不是小看了他這征戰多年的「老將」?

  「十五叔」

  這般情形,尼堪自是要辨上幾句,只是他這邊才剛剛開口,卻見那邊多鐸已揮了揮手示意他往地圖上看來。

  「此地水網密布,於我軍極為不利,你若帶兵少了著實太容易被明軍遲滯了。」

  一邊說著,多鐸一邊點著圖上那一道道標註為XX江、XX河的線條,隨後他也不多什麼,只是站在一盤靜靜等待尼堪自己消化這些。

  「可杭州怎麼辦?那小賊要是.」

  「無妨,他沒有強攻的膽子。」

  旬月以來,原本大好的形勢因朱慈烺的施為而急轉直下。

  雖然此時的尼堪仍不將明軍放在眼裡,可他在心底里卻已對朱慈烺有了足夠的重視。

  以此為基,他便有些擔心只在杭州留下三萬多人會不會被那小賊尋到機會。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制定戰術時顯得小心翼翼的多鐸卻在此時斬釘截鐵地認為明軍沒有膽子對大營發起正面進攻。

  這倒讓他一時間有些摸不清十五叔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讓伱多帶人,並非怕了明軍,而是怕耽誤時間。」

  時間?

  聽到這個詞,尼堪的第一反應便是多鐸怕被斷了歸路的鄂爾都所部出什麼意外。

  可只過了片刻,他卻又將心中想法徹底推翻。

  一來鄂爾都有足夠的糧食;二來江南之地水網密布,他們也不怕被斷了水源;

  在這樣的條件下,憑江南明軍的戰力,想要吃掉有近千滿八旗的鄂爾都部少不得也需花上一二十天。

  所以,十五叔為什麼怕耽擱時間?

  尼堪面帶疑惑,卻未直接開口相問,多鐸在看到他這樣的表情之後,稍一猶豫便將自己有關兵卒懈怠、腐化的想法說了出來。

  片刻之後,尼堪被這套理論驚得不知該說些什麼,但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卻也隱隱覺得此言甚是有理。

  這倒不是說他和多鐸一般對這種情況有系統性的理解。

  只是據他所知自從各支人馬散出去之後,無論兵卒還是軍將,或多或少都撈了些銀錢。

  這般情形之下哪怕有人因多年的習慣還能奮勇作戰,但總會有一部分人想著保下命來好好享受。

  如此一來似乎八旗強軍之名確有可能受到影響,而失了無敵之名的女真還是能壓得住漢人嗎?

  心念及此,尼堪心中卻已咯噔一下,只是多鐸還未說完,他也只能先將心中不安強行壓下。

  「所以我準備等烏真超哈一到便請旨班師。」

  「理由呢?」

  「江南酷熱,兵卒不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