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進退兩難
自離了應天開始,徐文爵、徐紹月叔侄兩人便一直東奔西跑、提心弔膽,直到入了杭州獲知應天情勢他們兩的心才算真正落了下來。
按楊廷麟的本心是準備一路沖至應天的,但離開績溪後他們才發現,路上的數座城池都已落入韃子之手,憑他們這些人馬想要殺破重重阻隔完全是痴人說夢。
所以楊廷麟便想再聯絡些人馬一同往應天殺去。
可誰知這人馬還沒聯絡到,卻收到了黃道周的求援信。
信上說杭州局勢不穩,似有人準備開城投降,而他手下無兵無將急需楊廷麟支援。
由此,這幾路人馬才急速往杭州而來。
不過他們終究還是來晚了一些,若非應天軍及時趕到,恐怕等他們到杭州城下時也只能扼腕嘆息了。
「殿下真是神機妙算,若是單靠咱們,怕是幼玄他們此時當也殉國了。」
昨夜一番勾兌論辯之後已快至子時,眾人也便各自回返再沒有觥籌交錯的機會。
所以,今日楊廷麟便將張國維約到了城中酒樓,也算是他這兩個外來戶的第一次交流。
「所言甚是,聽聞方將軍都已心生死志,若非應天軍來的及時,這杭州定然是保不住的。」
楊廷麟起了個頭,隨後戎政尚書張國維便附和了幾句。
戎政尚書,專理戎政,統轄五軍、神樞和神機三大營,所轄兵馬何止數萬,可前年清軍入畿輔時張國維所率八鎮總兵鎮鎮皆潰,由此他便受到牽連被革職下獄。
老實講,當時京師三大營已糜爛得不成樣子,他所率八鎮全是自外而來,這帥不知將、將不畏帥,潰了也是情理中的事。
說起來這張國維最擅長的事並非領軍打仗亦非練兵輸餉,而是修渠治水。
他於崇禎八年修吳江石塘、長橋、三江橋、翁涇橋,並針對太湖洪水下泄不暢的問題上書請求開浚吳江縣長橋兩側的泄水通道,在經過十多年的積累之後終成水利學巨著《吳中水利全書》。
所幸崇禎念他治河有功,關了年余也便放了出來,只是仗打成這般樣子再讓其帶兵也是不可能的了。
由此他便頂著戎政尚書的職位馳赴江南督練兵輸餉,直到清軍過江,他又才領著所練之兵來援杭州。
「尚書大人,論官職,你乃二品,我只是布衣,但你我皆是先帝舊臣,我楊廷麟今日便斗膽問一句,那馬士英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按著常理來說,這話的確有些唐突了。
昨夜馬士英以外出尋援兵為由躲掉了避開了黃道周的人的責難,今日他便將張國維約出來談論此事。
更何況他們兩人往日並無交情,怎麼想都不該如此施為。
只是楊廷麟畢竟也是混跡官場幾十年的人了,雖因性格問題常將自己陷入危難之中,但這絕不代表他傻。
此時的杭州城,各方勢力錯綜複雜。
如他楊廷麟,雖與黃道周私交甚好,但與其代表的本土勢力卻搭不上什麼邊,又如這張國維,雖也是浙江人,但他素來不摻和黨爭之事,同樣也與黃道周代表的本土勢力沒什麼牽扯。
他們兩看起來並無什麼瓜葛,但有一點卻足以支撐楊廷麟這般「坦誠」。
那就是他們都是深得崇禎信重,可以稱得上先帝舊臣。
至於那李永茂雖然也得崇禎信重,甚至還曾得御筆親書「潔己效忠「匾額,褒獎他為「豫南國士無雙,河北循良第一「。
但他終究在馬士英治下任職多年,且又在弘光繼位上出力頗多,所以在楊廷麟看來並非是自己人。
「想來是先去尋李永茂了吧。」
「你信嗎?」
「信不信的倒也無關緊要,擺在我等眼前的當務之急便是協助太子殿下穩定朝局,方不負先帝信重啊。」
「張大人所言極是,請。」
「請。」
按著先前的情況來看,楊廷麟約出張國維似乎是要探查馬士英「尋找援兵」的事,可誰知說了幾句卻也沒探出什麼結果,隨後兩人碰了杯酒便相視一笑再也沒提過馬士英半句。
聽著到包間裡傳出的笑聲,在外面另開一桌的徐文爵叔侄倆一臉莫名其妙。
在他們眼中,各路援兵已至,杭州之危便算是暫時解了,所以兩人便想進城轉上一轉。
可誰知還未出營便被楊廷麟喚去,說是讓兩人陪他去見人。
伱說見就見吧,人來了又不讓他們進去,直讓徐文爵一陣氣悶。
「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吧,他個小小主事真將我們當成僕從了?」
「三叔莫惱,楊大人並非那種人,喊我們前來定是有事的。」
「有什麼事?要真有事為何又將我們晾在外面?」
見自己的話未能將徐文爵安撫下去,徐紹月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只是於她想來,楊大人並非那不靠譜的,如此施為定然是有些原因的,所以她便又尋思起來該如何讓三叔的情緒平穩下來,也省的一會真有事時他那牛脾氣再鬧出點什麼。
恰在此時,旁邊傳來一陣話語聲,徐紹月靈機一動便對徐文爵說道:「三叔你聽。」
「什麼?」
「旁邊那桌在說太子殿下呢。」
當初在應天時徐文爵直覺當朝諸公都是廢物,太子殿下也只比他們好上一點,否則憑城裡的百萬人口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當將韃子淹死了,哪裡還有他們在應天城外耀武揚威的資格。
可逃出應天之後他的想法逐漸發生了變化。
韃子的確很強,漫說那萬里挑一的白甲兵,便是尋常八旗兵丁放在大明這裡也是精銳中的精銳。
這還只是兵卒上的,若再將散了的軍心算進去的話,那應天的確難守。
以此為基,他便覺得當朝諸公只是軟蛋,可絕不是廢物,而能在這般情形之下守住應天的太子殿下在他心中更已是天人一般。
所以每當聽到有人議論太子殿下,他便要仔細聽上一陣。
「韃子也不當什麼,只被應天軍沖了一陣便徹底潰了,這般戰力也不知是怎麼殺到杭州城下的。」
「賢弟有所不知,此次來援的是太子親軍,其戰力自然非同凡響。」
「這個我倒不知,兄長是從哪裡聽來的?」
「我這幾日恰巧居在姑丈家中,如此才知曉了些內情。」
「哦?煩請兄長快快講來。」
聞聲,徐文爵朝旁邊桌上看了一眼,卻見兩個個身著皂邊長衫的年輕人正在侃侃而談。
原本他對這幫腐儒就沒什麼好感,再加上心中還有些氣悶,所以也便沒什麼聽下去的想法,可當他正要對自家侄女嘲笑幾句之時,這幫人卻要講什麼「內情」,如此他便又將耳朵豎了起來。
「早先殿下被關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說是有一幫大臣指認殿下是假冒的。」
「嘿,這你也信?若真是假的,那現在滿應天的勛貴大臣怎又認了呢?」
「你是說!」
那年長的才說了幾句,年輕些的便立刻發出一陣驚呼。
「自是如此,否則又怎會前後不一?」
「真真是一幫誤國誤民的囊蟲,為了自家爵祿竟敢陷害先帝血脈!」
「你聲音小點,隔牆有耳。」
「哦。」
兩人表現得極為小心,卻哪知整個堂中倒有大半人都在偷偷聽他們說話。
當初所有人都以為應天已失,可誰知在杭州將陷之時卻有一支自應天而來太子親軍橫空出世。
這般情形之下誰都想知道這應天到底發生了何種變化,殿下又是怎樣守住應天的。
只是現在那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卻讓周遭的食客再也聽不清他們的言語,如此便有一中年漢子走到了那二人桌旁,隨後在他們驚訝地目光下抱拳行了一禮。
「二位小先生當面,這頓酒我請了,煩請將應天的事細細講講。」
「這。」
見那年長書生似是有些猶豫,周遭食客中也便有人出言迎合。
「小先生講講吧,大家都以為應天城都丟了,太子殿下到底是如何力挽狂瀾的啊。」
見此情形,那年長書生卻也不好推辭,起身朝大家行了一禮便說了起來。
這一陣言言語語倒有不少錯處,但徐文爵卻聽得津津有味,可誰知這時那包間的門稍稍打開了一些,隨後便楊廷麟對他喚了一聲。
「三叔,進去吧。」
「嗯。」
徐文爵悶悶地應了一聲,若非看在這老頭收留了他們的份上,他定要給個好看,只是當他進得包間,聽到楊廷麟的話後卻直接改了主意。
「三公子,我想在軍中給你尋一份差事,你可願意?」
「啊?」
「不願?」
「願意!願意!」
「那好,回去我就給你兄長寫信,他若答應,你便去馬士英帶來的那一軍吧。」
「謝大人!」
徐文爵應了一聲便又暈頭暈腦的出了包間,待到侄女詢問他才反應過來,夢寐以求的事竟然就這麼成了。
只是他不是有兵馬嗎?為何要讓自己去那一軍?
想了一陣,徐文爵心裡大約有了些猜測,正好那年長書生講到了那夜一戰,他便又專心聽了起來。
「.太子殿下親自臨陣,甚至還受了些傷,若非如此想來應天也當落在韃子手裡了。」
隨著那書生的講述,堂中食客們不由發出一陣陣驚呼。
說書的常講那唐太宗每每親臨戰陣,可誰知這大明到了危難之際竟也出了這麼一位太子。
隨著應天軍的到達,杭州城裡漸漸流傳起了有關朱慈烺的傳聞。
這固然是百姓們對這位太子殿下好奇,可誰又能說這裡面就沒有感激之情呢?
不過一場戰鬥必定有勝有敗,在朱慈烺因為應天軍的勝利而飽受杭州百姓讚譽之時,多鐸卻因劉良佐的失敗而惱怒非常。
昨日當劉良佐收攏殘軍回到大營之時,他便已面色鐵青的等在了營門之外。
之後一頓訓斥自不必說,要不是尼堪等人勸說他甚至都想將其直接斬了。
「十五叔,該用飯了。」
正當多鐸在帳中死死盯著沙盤之時,尼堪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從昨夜開始,多鐸便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待到用飯之時卻也不見他有半點動作。
見他這副模樣,戈什哈們自然有些擔憂,可誰都知道此時的多鐸是一座將要爆發的火山,這般情形之下誰又敢拿自己的命去觸這霉頭?
所以,作為軍中地位僅次於多鐸的尼堪便被請了過來。
「你來了。」
聽到聲音,多鐸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便又看向了地圖。
他知道尼堪的來意,但昨日這麼一遭,大軍已陷入進退兩難之境,若是不早些想出對策說不得這局面便要被逆轉了。
「十五叔,這幾日各部已征了不少糧草,當是無礙的。」
「你怎也這麼糊塗!」
聽到尼堪這聲「無礙」,多鐸頓時便怒了起來。
「兩軍交戰講的是一個勢,先前我軍一路勢如破竹,明軍自然望風而降,可現在他們都覺得我軍缺糧,這勢便算是被那小子破了!」
先前聽聞鎮江被破,多鐸的第一反應便是要趕在消息傳開前拿下杭州。
為此他不但全力封鎖消息,更是因怕漏出馬腳而不敢全力施為。
可誰曾想將要到摘果子的時候卻被那小子攪了,搞得他不但白白浪費這麼長時間,更是落得進退兩難的地步。
這讓他如何不氣?如何不惱?
於旁人想來,這不過是輸了小小一陣,損失也不過幾千降軍,如何能說進退兩難。
可若細細想來便能發現,此時的應天和杭州一南一北便如兩把大鎖將清軍鎖在了江南之地。
除非將其拔掉又或退回江北,否則這般局面明軍自可沿著水路四面出擊,而清軍便只能被動防守,時日長了卻還哪能在此地立足?
這般道理多鐸明白,尼堪也明白,但在尼堪看來,事已至此,光是惱恨也沒什麼用,還不如吃飽喝足養好精神再想辦法。
「十五叔,你也別惱,就算破了又能怎樣?這勢也是我們一刀一槍殺出來,沒了再殺回來便是,難道我大清還真怕了南人不成?」
「哎,我滿人以小臨大,遭不起太大傷亡了啊。」
聞言尼堪也是無言以對,叔侄兩人枯坐半晌之後,卻聽多鐸說道:「自江北調兵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