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事有異常即為妖
華夏自古以來便將以謀破敵列為上上之選,而兩軍列陣對攻卻只當做迫不得已。
可這數千年來,仗打了不老少,真正以謀破敵的又能占到幾成?
最終的勝負卻還是要靠兩軍列陣對攻方才能定的下來。
由此便出現了一種極為詭異的情況,勝負大多都需以堂堂之陣決出,可在史書之中卻只記載某某大帥以某某計策破敵,至於旁的便是連半個字都難以尋見。
就如今日這一陣,若能上得史書大約也就一句「總兵方國安與劉良佐部戰於杭州城下」,至於怎麼戰,卻只能靠讀書之人憑空想像了。
不過方安國終歸不是未見過戰陣的人,當清軍陣中一面面彩旗接連飄動之時他便意識到對方要做出應對了。
「你率本部人馬準備,若韃子想抄後路便盡力將其攔下。」
「得令!」
「你帶本部人馬準備,我若舉紅旗你便與他一道夾擊韃子,我若舉黑旗伱便掩護他們撤退。」
「得令。」
接連下了兩道軍令,隨即便有兩名軍將直奔所部人馬而去。
於方安國想來,此時擺在清軍面前的路只有兩條,一為坐視這支人馬被吃掉;二為想法扭轉局面。
可由於那一陣火銃的緣故,敵軍崩得太過迅速,所以清軍若想扭轉局勢,除了派兵自側翼包抄之外便再無旁的辦法。
以此為基,他派出的這兩支人馬不但做好了攔截敵軍的準備,更已做好了後手。
只要清軍敢來,哪怕他們能衝破第一道攔截也必定會在第二道攔截處鎩羽而歸。
如此一來,除非他劉良佐真的願意冒著城上火力與自己在杭州城下打一場全力以赴的大戰,否則此戰大抵還是會以明軍取勝結束。
「大帥!快看!」
就當方國安以為關注著自家侄兒之時,身旁軍將的喊聲將他的注意力引到了清軍大陣的左側。
此時那裡正有一支人馬整肅隊形,顯然是準備自後方包抄方元科所部。
嘡。
方國安心下一沉。
他雖已做了應對,但那也只是出於統帥的本能,於他心中其實並不覺得劉良佐真敢在城下與自己大戰一場。
事有異常即為妖。
可這妖到底會從何而來?
看著敵我雙方的兩支人馬緩緩靠向戰場左側,方國安心中不詳之感愈發濃烈。
都是打老了仗的人,無論方國安或是劉良佐都清楚,只要這兩支人馬撞在一起那這一戰必定會越打越大。
可作為守方,明軍在那種情況下必定會因為城上火力的支援而獲得優勢,除非清軍有法抵消這種優勢,否則這一仗明軍立於不敗之地,清軍又有何理由再打下去?
抵消城上火力抵消城上火力
方國安在心中將這幾個字念了十多遍卻怎麼也想不清劉良佐到底有何依仗。
難道
他往三四里地之外的錢塘江看了一眼,隨即便打消了心中念頭。
眾所周知,清軍並不注重水師,先不說憑他們那些民船改造而來的破玩意如何到達這裡,便是到了又憑什麼壓制城上火力?
思來想去,方國安始終猜不透劉良佐到底有何依仗,如此情形他也只能再次將注意力投到戰場之上。
此時受著援軍的激勵,位處戰場中央的清軍似乎又有些穩住的趨勢,不過方元科已突至清軍軍陣中央,哪怕清軍現在不潰當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至於左側戰場,雙方將才接陣倒也看不清誰優誰劣,左右一時半會似也沒有被清軍突破的危險,方國安便又再次看向了戰場中央。
他將大部分注意力投於此處,一者是因這裡是戰場關鍵,只要擊潰當面之敵,明軍或退、或戰都是兩便;二者便是因為私心了。
以方元科的戰力,只要不陷於重圍之中當不會有太大危險,可方安國素來將其視為己出,多投入一點關注倒也算是人之常情。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中央戰場中的明軍之餘三四層便能突破清軍戰陣,而左側戰場中的局勢卻恰恰相反,明軍這邊已漸露疲態。
見此情形方國安心中一嘆,命司旗官將紅旗高舉,隨即便思慮起清軍可能的應對。
先前幾陣,無論他或是劉良佐都極有默契的將戰鬥控制在三兩千人的規模,可今日那劉良佐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筋,似是打定主意要將這一陣打成大仗。
本著絕不讓敵人達成目的的原則,方國安便已生了撤退之意。
不過撤退歸撤退,中央戰場的這支清軍卻是必須要擊潰的,否則糾纏之下說不得這撤退就要變成潰退。
到那時不但城外大軍安危難測,便是杭州城也有被韃子衝破的可能。
「你二人帶本部人馬接應他們撤退,但聞我鳴金,你們便前出」說到這裡,方國安大略估計了一下城上火炮的射程,又看了看己方軍陣與城牆的距離才說道:「前出二百步攔截敵軍。」
「得令!」
二位軍將領命而去,方國安似是覺得不太穩當,但他猶豫一陣最終還是未再對身旁僅餘的兩名軍將下達什麼命令。
「終歸還是兵太少了。」
他看著正在戰場上廝殺的麾下士卒,心中不由嘆了一聲。
莫看此時明軍似乎占了些上風,但方國安心裡清楚,自己已然竭盡全力,而韃子那邊卻只派了劉良佐一部而已。
這般情形他自是無奈,可形勢比人強,便是再無奈卻也只能勉勵為之。
「只求勝了這一戰能讓城中諸公不再鼠首兩端。」
此念一生便被方國安強行驅散,畢竟現在方元科已快要殺穿清軍軍陣,劉良佐也當會於此時施展應對之策。
若是他再胡思亂想說不得便要錯過轉瞬即逝的機會。
只是
清軍為何還不動彈?
按著常理來說,包抄的人馬被明軍攔下之後清軍便該立刻再做應對,可這已近柱香功夫,那邊卻半點動靜都無,讓方國安實在有些想不明白劉良佐到底在做什麼。
這一妖接著一妖,讓他打定念頭只要擊潰當面之敵便得馬上將人馬撤回城下。
這並非方國安貪心,非要吃掉那千餘清軍,而是隨著方元科的突破,雙方人馬已纏在一起。
除非一方不管不顧率先潰逃,否則在這種情況下兩軍是萬萬沒法分開的。
分開!
對了,就是分開!
「鳴金收兵!」
「大帥!?」
「快!」
「是!」
鐺!鐺!鐺!
片刻後,金鳴之聲迴蕩與戰場之上,隨即各部依令而動,但已殺穿敵陣的方元科卻在此時猶豫了。
按著先前的設想,無論大勝小勝,只要能贏上一星半點他便要立刻撤退以避免損失。
可現在他才將敵陣殺穿,退兵的信號便已發出。
這般情形之下,只要敢退後半步,已在崩潰邊緣的清軍必定會隨後掩殺。
到那時莫說小勝,便是付出巨大代價才取得的優勢也會立刻蕩然無存。
「少將軍!」
金鳴之聲不絕於耳,但方元科卻恍若未覺一般。
這千餘兵卒是方國安安身立命的資本,若真送在這裡,那他們叔侄又憑什麼在這亂世立足?
「少將軍!」
身側兵卒替他擋開自右邊刺來的長槍,隨即便又喊了一聲。
此時方元科雖未下令撤退,可兵卒們卻已無心戀戰,反倒是先前已近崩潰的清軍,現在不但停止了後撤的腳步更還三兩成群開始了反擊。
這般情形,哪怕方元科心中再是不甘卻也無力再扭轉戰局。
「撤!」
這一聲喊得悲憤。
只因那一陣金鳴,他們不但沒能完成原本的計劃,更可能會讓這一營精銳出現重大傷亡。
若這一戰敗了,漫說為城中掌權之人增添信心,便是自家大軍也有可能因此而軍心不穩。
到那時還談什麼守城?
莫不如早些抹了脖子還倒來的利落。
「嗒嗒!」
「嗒嗒!」
正當方元科因這突如其來的金鳴而有些心神不穩之時,一陣騎軍奔騰之聲卻突然傳入耳中。
待他抽空往聲音來處看去,卻見數支騎軍正在奔往戰場各處,而清軍大陣竟然也已動了起來。
如此情形他自已明白金鳴之聲的緣由,可與此同時他亦是不明白清軍這般到底為的哪樣。
整個戰場上滿打滿算也就三營人馬,若真想留下他們實在沒有必要動如此干戈,可若不是奔他們而來,又有什麼目標值得那劉良佐全軍出動?
難道他還想將列陣於城牆附近的主力一氣吃掉?
念頭轉動,但卻毫不耽擱方元科手中動作,只見他猛一側身,隨即槍花一轉,於其側後的一個清軍立時便捂著脖子倒了下去。
此時負責攔截清軍的那兩營人馬正且戰且退,而接應的人馬也已前往接應位置。
只要兩軍匯合便能從容退入城上火力覆蓋範圍之內,屆時清軍若敢再追,那等待他們的必然是城上火炮的迎頭痛擊。
若只看這些,那麼明軍這邊似乎只有方元科這一營人馬有被圍困的風險,可若將正在狂奔的那幾支騎軍考慮進去的話似乎那兩營也難以與接應人馬匯合。
到了這時,方國安已然確定劉良佐這是想將他麾下人馬全部吃掉。
否則又何必以一營人馬為代價使他麾下各營分於戰場各處?又何必派出騎軍試圖將其分割?
只是
他們難道真不怕城上火炮?又或者清軍有法抵消炮火傷害?
「大帥!我帶人去接一下少將軍吧!」
正當方國安絞盡腦汁也不明白清軍為何如此施為之時,身側軍將焦急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中。
他如何不知方元科所部即將陷入重圍?他又如何不心疼視若己出的侄兒和傾注心血的精銳?
可他麾下這支人馬已是杭州唯一一支能戰之兵,若是真的全都葬送在這裡,那杭州城必然無法再守。
他又如何能為一己私利而置社稷安危於不顧?
「讓城上準備開炮!」
「大帥!讓我帶人去吧!不能不管少將軍啊!」
「閉嘴!杭州安危皆繫於我一軍!我如何能因私廢公!」
「大帥!」
「啪!」
那軍將還待求情,方國安卻直接往他臉上抽了一鞭。
「難道你要戰場抗命嗎!」
「是!」
軍將的應聲已帶了些哭腔,他跟隨方國安多年,亦是看著方元科從少年郎成為勇冠三軍的戰將。
哪怕他也能從大帥血紅的雙眼看出其心中掙扎,可在戰場之上他除了領命而去之外還哪裡其他選擇。
眼見軍將離開,方國安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戰場。
此時戰場左側的兩營雖還被清軍纏住一些,但距離接應人馬大抵也僅餘二十多步。
只要能與接應的人馬匯合,哪怕最終仍免不了付出些代價,卻也算是在承受範圍之內。
只是
方國安目光流轉,再次看向了戰場最中央。
一隊騎軍已橫在了方元科退路之上,而清軍大陣與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所剩無幾。
這般情形意味著什麼自然不需多言,身經百戰的方國安卻也只能在凝望半晌之後狠心移開了目光。
「你帶剩餘弓手去左側布防,一旦韃子騎兵試圖衝擊,你們便以弩弓攔截,切記,萬勿走遠!」
方國安剛剛開口之時,那軍將還以為是要去接應少將軍,可當左側二字入耳之時,他卻也明白了大帥的心意。
方元科所部已難免被圍,加之其位置本就在戰場中央,哪怕他們已向後退了好長一截,卻還遠在城上火炮射程之外。
若真要派人去接應,漫說救不出幾個,便連接應人馬也有可能受到韃子騎軍的攻擊。
這般情形之下,最理智的辦法自是將這一路人馬放棄,全力保證左側戰場的幾營能夠退入火炮射程之內。
「大帥!少將軍那裡.」
「聽我將令!快去!」
「得令!」
心中暗嘆一聲,那軍將也知不能再觸怒大帥。
可他實在想不通韃子到底憑什麼。
難道就為吃掉這一營人馬?還是說想以少將軍之死激怒大帥?
這個問題不光困擾著那軍將,更困擾著方國安本人。
此時他已確定韃子是想以方元科的生死誘自己派兵去救。
只要他因此而將大軍置於城上火炮的射程之外,劉良佐所部就算與明軍同歸於盡,清軍也定然是賺的。
「可韃子是如何知道元科會打頭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