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彈壓

  第116章 彈壓

  酒宴散去,沈廷揚便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本就是崇明人,自入仕以來轉任各地便也再沒有回到過島上。

  原本他以為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到自己年老體衰、告老還鄉,可誰知臨了臨了卻因社稷傾覆而得到了久居家中的機會。

  這倒讓沈廷揚不知該喜還是該傷。

  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樣的日子似也持續不了多久。

  韃子橫徵暴斂,已激得民怨四起,只要監國殿下振臂一呼,義民便會揭竿而起。

  到那時自己也就要再離崇明了。

  心念及此,沈廷揚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便準備上床就寢,可還未等他往床前走上幾步卻聽外間有人稟報。

  「老爺,田大人要見您。」

  「何事?」

  「沒說,但我看田大人似乎挺著急的。」

  酒宴結束最多也就三四刻功夫,若非出了大事,田仰定不會在此時前來尋他。

  可現在這般時節,除了韃子打來還能有什麼大事?

  想到這裡,沈廷揚心中不禁嘡地一沉,隨後連衣衫都不及整理便直接衝出臥房往前廳跑去。

  尋常來講,崇明島有舟船之利,當不至讓韃子悄無聲息摸上來,可這段日子他已經見識過其他幾營兵馬的軍紀到底敗壞到何種地步,所以便有些吃不準會不會是值夜的兵卒開了小差。

  待他著急火燎地跑至前廳,便見田仰也正在廳中來回踱步。

  如此情形沈廷揚心中更是焦急,也不等雙方見禮便問了一句:「可是韃子?!」

  「嘿!」田仰的注意力被這一聲引了過去,可他還未回答卻先用右拳猛地往左掌中一錘,隨後才痛心疾首地說道:「要是韃子就好了!」

  不是韃子?

  那為何這般樣子?

  「淮海鎮有兩營兵馬鬧餉!」

  聽到這話,沈廷揚心裡緊繃著的弦終於鬆了下去。

  明末時節,只要能和軍隊沾上關係的官員都不會對鬧餉陌生。

  這種事若是沒有銀子便可鬧得比天還大,到最後整軍殺官投敵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可要是有足夠的銀子也就是幾句話便能打發了的。

  所以對家境富裕的沈廷揚來說,鬧餉的危險程度卻要遠遠低於其他。

  「你當真嚇死我也,容我去換件衣服。」

  「哎呀!還哪來的時間換衣服!他們這次鬧的不是我們,鬧的是監國殿下!」

  鬧監國殿下?

  有本事殺破韃子大軍就去應天鬧吧。

  田仰說話時緊張兮兮的,似乎將此事看得極重,可沈廷揚一副不太在乎的樣子直將他弄得有些反應不過來。

  「哎呀!我的沈大人!他們去應天兵那裡了!」

  啪的一聲。

  沈廷揚往桌上拄了一下,上面的花瓶隨即摔在了地上。

  待他緩緩將頭轉回,田仰卻見他的眼中竟已布滿了血絲。

  鬧餉鬧到剛剛上島的應天兵頭上,若說其中無人攛掇,沈廷揚便是打死都不會信的。

  「怎會去那裡?!」

  「我哪知道?」看著似要擇人而噬的沈廷揚,田仰有些驚訝地答了一句,可隨後他便如想到了什麼一般,扯著嗓子說道:「你莫不是懷疑我?!」

  「中午方才上島,晚上便去鬧餉,這是巧合嗎?!」

  「我怎知是不是巧合?!淮海鎮的兵馬你怎不去找張士儀麻煩?!」

  「伱!」

  「他那裡是什麼情況你不是不知道,莫不是.」說到這裡,田仰頓了一下,隨後便如想通了期間關竅一般指著沈廷揚說道:「你是怕應天兵出什麼事不好在監國那裡交代便想將屎盆子扣在我頭上!」

  「我!」

  「好你個沈廷揚,樸素里裝出一副俠肝義膽的樣子,下起黑手竟是一點餘地都不留!」

  「不是!」

  「也罷,事情已然鬧到這個份上,應天兵的性命怕是也保不住了,我這就回去收拾收拾同你去殿下面前打這官司!」

  「等等!」

  田仰說完便怒氣沖沖地往外走去,沈廷揚愣了一下,隨後便攔了上去。

  被這一頓攪和,他此時腦子裡也有些倒不清。

  張士儀所部欠響的確嚴重,可這事發生的時間又實在太巧,兩相迭加之下竟讓他一時間不知到底該信自己的想法還是該信田仰的辯解。

  「你動動腦子,換你來做,會挑應天兵剛剛上島的時候嗎?」

  沈廷揚茫然了。

  田仰所言的確有理,誰都知道他屬意義陽王,他若真在此時攪亂,豈不是將陰謀搞成了禿子頭上的虱子?

  可除了他還能是誰呢?

  「快,出事了!」

  一個粗壯聲將沈廷揚從思緒中拽了出來,待他向廳外望去卻見張鵬翼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

  「咦?田大人也在?」

  「嗯。」

  「知道了?」

  「嗯。」

  「我已備好兵馬,快去看看能不能救下幾個。」

  在張鵬翼的催促下,兩人這才如想到了正事一般。

  其實也不是二人磨蹭,在他們看來,應天兵的戰績雖然驚人,但多少也有些取巧的意思,其實際戰力大抵也只與四鎮相仿。

  以此為基,在兩營兵馬的圍攻之下,那三百應天兵怕是也活不下幾個。

  所以,沈廷揚便想著早些揪出幕後黑手,好早些給殿下一個交代。

  這大約也就是他唯一能做的彌補了。

  又過了一陣,三人終於在城外與張鵬翼所部匯合。

  「沈大人,我給兵卒們應了開拔錢,完事你給安排一下。」

  「多少?」

  「我帶了兩千,四五百兩就夠了。」

  「嗯。」

  行到一半,張鵬翼悄悄靠到沈廷揚身邊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而他也未有半點推辭。

  當初試驗海運的時候,朝廷沒錢他便拿自己家產添了進去,現在社稷將亡他更已做好了毀家紓難的準備。

  只是現在這般情形,無論幕後的主使者到底是誰,崇明島已沒了和應天互信的基礎。

  失了應天兵卒的助力,哪怕他再毀家,水師卻也不太可能再有作為了。

  想到這裡,沈廷揚心情自是低落,但只過了一陣,隊伍前面傳來的嘈雜聲便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前面出了何事?為何止步不前?」

  張鵬翼見前面的隊伍停止前進便厲聲問了起來。

  兩千餘人的隊伍雖然不算太長,但綿延下來也已近里,再加上夜色已深,哪怕借著月光卻也看不清最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鵬翼,不若去前面看看情況。」

  「嗯。」

  沈廷揚催了一聲,張鵬翼也只是在嘴上應著,手腳卻不見任何動作。

  按常理來說,他自是不能墜在隊伍後面置之不理,可這一趟畢竟是去彈壓亂軍,等閒他又怎敢將自己置於險地?

  不過這些兵卒倒也算是對得起張鵬翼應下的開拔錢,只駐了片刻他們便見一兵卒慌慌張張地跑來報信:「大帥!亂兵殺過來了!」

  此言一出,沈張二人立時愣在了原地,而田仰不知是什麼情況,雖也表現得極為驚訝,可卻未如他們一般。

  「沒看錯?!」

  「沒看錯,」那兵卒朝田仰應了一句,隨後便又朝張鵬翼說道:「大帥!該如何應對?」

  如何應對?

  亂兵既向這邊殺來,那定是在應天兵的營地里殺紅了眼,想要入崇明縣城劫掠一番。

  若在平時大不了讓開通路,待他們冷靜下來再拿挑頭的殺雞儆猴。

  可現在諸位大人的家眷都在崇明縣城,除了將亂兵擋上一陣還能如何?

  「快去讓諸位大人的家眷退出縣城!」張鵬翼朝著身旁親兵吼了一聲,隨後便控著坐騎往前走了幾步:「列陣!快列陣!」

  於行軍途中變陣迎敵就算是軍中精銳也不見得能順利完成,更何況他手下這些水師陸營?

  一聲令下,本還能看出個大概樣子的隊列立時就變得亂七八糟。

  見此情形,沈廷揚心知這樣的隊伍也指望不上,隨即便朝一旁還在愣神的田仰喊道:「田大人,莫發愣了,快去調集本部人馬,萬不能讓亂軍入城啊!」

  「啊?哦!哎!」田仰連著應了三聲,緊接著便萬分懊惱地說道:「現在調兵如何來得及啊!」

  沈廷揚如何不知來不及?可要是一點嘗試都不做,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亂軍入城?

  眼見田仰對自己的意見無動於衷,他也知這人已被嚇得六神無主便也不再指望他能做些什麼。

  可亂軍必須擋住,崇明城絕不能受到荼毒,心焦之下一個念頭突然從他心中生了出來。

  「列陣!擋住亂軍每人銀五錢!功賞另算!」

  這樣的賞格已然算是頂尖,但那班兵卒也只是腳底下稍稍快了一些,至於士氣方面卻似還與先前沒太大差別。

  俗話說的好,有錢能使磨推鬼。

  但有錢也得有命去花。

  這幫老兵油子哪個不知亂軍已經殺紅了眼?

  此時列陣不過也就是給諸位大人做做樣子,誰又肯真的拿自己的命去換那區區幾錢銀子?

  至於說臨陣潰逃會不會被找後帳

  此事說來可笑,許多時候兵卒潰逃卻是大帥們支持的。

  為何?

  兵卒們不肯拿自己的性命去掙銀子,你當大帥們願意拿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錢去搏那勞什子的官位?

  只是當一次次上下一心的潰逃成為習慣之後,這支軍隊的本事大約也只剩蹂躪百姓,將帥們也就只能聽之任之了。

  「列陣!擋住亂軍每人銀五錢!功賞另算!」

  此時場中除了兵卒們的腳步聲,便也之餘沈廷揚聲嘶力竭地叫喊聲。

  至於張鵬翼和田仰,一個只是木然地看著,另一個卻還陷在懊惱之中。

  這般景象似乎和眾將登島以來的情形極為相似,都是沈廷揚一人在東奔西跑,而余者卻有些隨波逐流、意興闌珊。

  「亂軍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本還各行其是的三人方將注意力投向遠處的黑暗,便一個個身影自黑暗中不斷躍出,匯聚成片之後竟有衝垮當面所有之勢。

  「兩位大人先撤,這裡我先頂上一陣。」

  到了這會,張鵬翼自也放棄了最後一絲僥倖,朝兩人說了一句之後便也勒緊韁繩,隨時準備撥轉馬頭。

  「如何能撤?如何能撤啊?若被亂兵入了崇明,老夫該如何面對父老鄉親。」

  沈廷揚一邊說著,一邊自腰間拔出佩劍。

  隨後不等旁人再說些什麼便催馬往「陣前」走去。

  「沈大人!」

  這般情形田仰自能不理,可張鵬翼和沈廷揚相識多年,所部軍餉又需他來支援,於公於私都不能由著他白白送了自己性命。

  所以在沈廷揚向前的那一刻,他也只能追了上去。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沈廷揚對張鵬翼的勸說毫無反應,除了不住向前竟是一點動作都無。

  「大人,您莫要衝動啊!」

  「老夫並非衝動,」似是被衝動二字擊中了內心,沈廷揚終於有了反應:「先帝待我不薄,若非想著中興大明,北京城破我便該隨先帝而去。」

  張鵬翼耳中聽著沈廷揚的話,眼睛卻不住往「陣」前瞥去。

  此時兩軍之間已然只剩二十餘步,若是再不能將其勸回,那他也當要快些撤離,否則要是陷在亂軍之中就麻煩了。

  「太子殿下還在應天,總還有機會啊。」

  「應天兵都沒了,殿下如何還會信我們?」

  「哎~~~~,」張鵬翼嘆了一聲,也知沈廷揚已徹底失了最後一絲希望。

  這般情形之下,那怕他再是不甘卻也只能調轉馬頭。

  「既如此,那末將便先回崇明了。」

  言畢,張鵬翼拍馬便走,可只跑上兩步便聽身後傳來陣陣求饒聲。

  「這幫殺才,竟連一陣都不敢抵擋!」

  腹誹一句,他便又猛甩馬鞭,生怕跑得慢了便要陷在亂軍之中。

  身為總兵,他的坐騎自是不凡,只這一鞭連人帶馬就嗖地一聲沖了出去。

  速度既已提起,張鵬翼心中自是大定,但當他專注於前路之時,竟發現在他之前便已逃跑的田仰竟勒停坐騎立在他前面十餘步之處。

  「跑啊!看什麼呢?!」

  他喊了一聲,那田仰居然恍若未覺只是張著嘴愣愣地看向「陣」前。

  見此情形,張鵬翼心中有些好奇,反正馬速已然提起,回頭看看卻也無妨。

  陣前景象入眼,心中立時驚愕。

  「怎麼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