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箭無虛發
朱慈烺軍令下達之後,閻應元便趕去與祝塘少年匯合。
按著他原本的計劃,應天明軍殺入敵營之後他們便會在大營側翼進行騷擾。
可他哪裡知道,博洛早已嚴令各支人馬不得出營浪戰,他們這番騷擾也就有些給瞎子拋媚眼的意思。
也正是因此,祝塘少年雖浪費了些箭矢,但在接到朱慈烺軍令後卻能從容轉移戰場。
如此他們才能趕在常冠林被纏住前到來。
「備火箭。」
剛剛抵達戰場,閻應元便看出常冠林的窘迫。
退,陣型便有可能直接散掉,若被韃子追上便只能如先前的潰軍一般;
戰,當能頂上一陣,可這卻等於被韃子纏在此處。
無論如何選擇,這支明軍都有可能直接交代在這裡。
所以在第一時間他便命少年們使出殺手鐧,以此來遲滯韃子兵的進攻,為常冠林所部爭取撤退時間。
「放!」
一聲令下,祝塘少年分兩波將早就搭在弓上的火箭射了出去。
再看韃子兵這邊,立時便淹沒在了火箭之中。
這火箭殺傷力極大,但由於其箭頭之上綁著油氈一類的易燃物,所以不管其射程還是準度卻都差強人意,尋常軍隊卻也不太會用到這些。
可祝塘少年不同,他們時常需要用火箭來引燃海匪舟船,身上備著幾支卻也是稀鬆平常的事。
也正是這稀鬆平常卻在常冠林所部即將被韃子纏住時起了大作用。
若換尋常箭矢,射中披甲人要害的可能自然會大一些,但由於重型布面甲的防護,就算射中要害卻也很難使其喪失戰力。
火箭便不一樣了,不需射中要害,其上燃燒的油脂便能引燃衣物,哪怕不能將敵人燒死卻也會讓他們手忙腳亂好一陣子。
這般情形,披甲人自是無法再追,而常冠林所部也趁著這個功夫再次與清軍拉開了距離。
只是他這一隊人馬終歸是從矮子裡面拔出來的高個,按部就班地清掃潰軍自然沒有半點問題,可到了這種時候卻也無法再保持陣型了。
對此,常冠林也是頗為無奈。
但華夏數千年的戰爭史中,又有多少人馬能在撤退時還保持陣型呢?
「殿下在營門等候!」
「你們怎麼辦?」
「我等隨後就到。」
三兩句簡短的對話,常冠林心裡便明白了其後章程。
按著原來的計劃,得手之後民壯先撤,由他們和宿衛營負責斷後。
可現在為了給宿衛營爭取足夠的時間,他們在敵營中待了太長時間,最佳的撤離時機已經錯過便只能且戰且退。
殿下守在營門的用意大約也就是整肅隊伍,好讓韃子因心存疑慮而不敢追出太遠吧。
想通此節,常冠林便不再猶豫直往營門而去,而閻應元則帶著一眾祝塘少年打起了阻擊。
因著那一陣火箭的關係,此時絕大多數披甲人都忙於扑打身上的烈焰,僅餘三四十個未被射中的幸運兒再次發起了攻勢。
老實講,這般行為與送死無異,但清軍軍法嚴苛,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這些身上沒火又豈敢退卻半步?
「嗖!」
閻應元射出一箭便往後退去,竟是連半點查看戰果的興趣都沒有。
當年他初至江陰時便以超強的射術震懾住了來犯的海寇,這樣他才爭取到了從容練兵的時間。
現在距那時已過了數年,閻應元的身體力量也已從巔峰滑落,可世事便是一漲一落,他雖已開不得強弓,但射術卻比過去高上許多。
就在他轉身撤退的功夫,正在向他們撲來的韃子兵中,竟有一人就如撞到了什麼一般悶哼一聲直接仰面倒地,除了一支扎在面門上的羽箭還未微微顫動之外便沒了半點聲息。
這般射術自是少見,但祝塘少年們卻也差的不是太多,只過了片刻功夫那些披甲人身上便扎滿了箭矢就如刺蝟一般。
只是閻應元所部多與慣著輕甲的海寇盜匪作戰,其箭矢並未刻意追求破甲,所以那些韃子兵的樣子看著慘烈,但大多卻也只是受了些皮肉傷。
不過這倒也算不得什麼,畢竟閻應元的任務只是遲滯敵軍,並非要將其殲滅,這般情形自然已能算是達到效果。
「撤。」
見此情形,閻應元自知再無糾纏下去的道理,一聲令下少年們便與他一道往後撤去。
韃子兵這邊雖有心再追,可由於雙方負重的差別,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兩軍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到了這時,清軍雖有再戰之能卻無再戰之機,明軍既無再戰之力亦無再戰之理。
如此,待常閻二人退至大營之外,朱慈烺便率軍隱入了夜幕之中。
大營中喊殺聲漸息,大火也逐漸熄滅,正當所有人都在處理善後之時,後營中的一座帳中卻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多鐸趕去杭州,博洛又沒有心思和這「亡國之君」糾纏,所以這兩日弘光便一直被圈在軍帳附近這一小片地方,竟是連某些私密之事也只能在帳中解決。
這般待遇弘光自是不能忍受,但在鬧了幾次之後卻也不得不接受這階下囚的待遇。
「敢問外間出了何事?」
「別裝了,前營鬧了這麼大動靜,我就不信你不知出了什麼事。」
弘光又不是傻子,先前火光都將半個天空映得通紅,他如何不知這是大營受到了攻擊。
只是身為朝不保夕的階下囚,那會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將他遺忘,又怎敢敢冒頭多問半句。
「的確不知,只見火光沖天,莫不是失火了?」
「明軍來救你了。」
「將軍說笑了。」
故作鎮定的應了一句,弘光便將身子縮回了帳中。
火光將起之時,他的確對此有所期望,甚至都已想過回到應天后該如何面對朱慈烺。
可另一方面他又知道,以應天城裡的情況沒有直接降了便已算是難得,指望他們前來救駕無異於痴人說夢。
只是
溺水的人哪怕遇到跟稻草都會死死抓住,那時韃子營中火光沖天、殺聲陣陣,他又如何會不心生期望呢。
當然,他這種期望從一開始生出之時便註定會落空,當年趙構都沒打算將自己的父兄迎回,朱慈烺又怎麼可能冒著如此風險前來救他?
最終,弘光這裡已聽不到前營中得到動靜,他的心也逐漸涼了下來,可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他還是冒著風險向守衛問了這一句。
「當初伱要是沒跑,說不得也還能在應天城裡做你的皇帝吧。」
果然,人在經歷過危險之後總會想法來緩解緊張的情緒,而刺激弘光便也了這韃子兵唯一的樂子。
「莫裝死,說話!」
許是弘光的沉默讓這兵卒沒有獲得應有的樂趣,一聲厲喝頓時傳入了帳中。
老實講,似他這等重要人物,哪怕身陷囹圄、朝不保夕,但只要不是多鐸發話,那韃子兵卻也不能將其怎樣。
可帳中卻人在沉默片刻後傳出了弘光的聲音。
「我不及他,若換我在應天,你們怕是已進城多日了。」
這些日子他也並非只在帳中枯等,將大臣們的問題找了一圈之後,他終於還是拿自己和朱慈烺比了起來。
余的他倒也沒覺得什麼,從各個角度看過一番後,弘光最終認為他與朱慈烺之間最大的差別就是沒能取得兵權。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可高官厚祿封了一圈,到最後那些鎮帥竟直接就降了。
「天命如此,汝之奈何啊。」
弘光將最後一句放在了心裡,也就不想再理會帳外韃子兵的調笑,可過了一陣他似乎又聽到了一些動靜便將帘子掀開仔細聽了起來。
「聽什麼呢?明軍早就退了,這是貝勒爺在處置那些囊貨。」
聞言,弘光哂笑一下便又縮回帳中。
外面的求告聲卻越來越大。
「貝勒爺饒命!貝勒爺饒命!」
「貝勒爺!我等發現明軍就立刻回營稟報了!」
「不怪我等!不怪我等啊!」
明軍退去之後,博洛在第一時間便將前營的值夜兵卒全都抓了起來。
這次夜襲雖殺傷了不少前營降軍,但對清軍主力來說卻只是擦破了點油皮。
這固然是朱慈烺另有所圖,但更大程度上卻是博洛應對得當。
試想,若在夜襲之初,他沒有選擇謹守門戶,而是想著擊退明軍的話,那麼在潰軍衝擊之下,說不得連存放糧草輜重、軍需馬匹的後營都要受到點波及。
所以,站在清軍的立場來看,只損失了一些炮灰便挫敗了明軍蓄謀已久的夜襲自然也就算不上敗。
但話說回來,不敗歸不敗,各人還需為自己在此戰中的表現負上些責,而前營的值夜兵卒便是責任最重的一批。
博洛自是沒有千里眼、順風耳,但從毫無戰鬥痕跡的前營營牆他卻也能猜到當時到底是怎樣的場景。
「行刑吧。」
他輕聲說了一句便有戈什哈外出傳令,緊接著陣陣哀求聲不斷傳入帳中,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算逐漸消停下來。
等到帳外動靜漸息,博洛掃了眼帳中軍將便略帶惋惜地說道:「今夜責任雖在前營兵卒,但我身為大營主將卻也難辭其咎,明日我便向王爺請罪。」
「貝勒爺何出此言?若非您提前布置,又如何會只損些不得用的?」
話音剛落便有那心腹之人為其說話。
見此情形眾將自也不甘人後,紛紛從各種角度分析起貝勒爺的應對如何得當,而博洛卻只是目光閃動,不知在尋思什麼。
今夜一戰他雖未親自領兵衝殺,但也將戰場上的情勢看了個一清二楚,甚至還據此對應天守軍的戰力有了新的評估。
在他看來,今夜出現的明軍雖然人數眾多,但大多都只是些敲邊鼓的,可堪一戰的大略也有三兩千人而已。
這般情形居然敢冒險夜襲,要麼是到了彈盡糧絕不得不拼死一搏,要麼便是有人將營中的情況透了出去。
這般大城只被圍了十來日,彈盡糧絕自是不可能的,剩下的便也只有一種情況了。
至於這透露情況的人到底是在營內還是營外卻還需再觀察觀察。
博洛的敏銳地從這次夜襲中察覺到了些不同尋常,只是那不同尋常此時已快要入得應天城中,卻不知他還能再找出些什麼。
此時,最先撤回的一批民壯已到了應天城下,一番通報驗證之後,姚坊門便再次緩緩打開。
「戰況如何?!」
這半夜時間徐老大人一陣擔心殿下、一陣擔心戰事、一陣卻又擔心那消息是否能得到確認,嘴上竟在這點時間裡便出了一個大大地瘡。
所以在城門打開之前他便早早就候在了門洞之中,民壯剛一入城他便急不可耐地逮住了一個問了起來。
「大勝!大勝啊!」
「大勝?」
「大勝!焚敵營一座,殲敵無算!」
他自是無比渴求這場戰鬥能夠取得勝利,但當大勝的消息傳來他卻仍被沖得愣在了原地。
應天太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士氣了。
那日弘光的出現和杭州的陷落將一塊無形的陰影籠罩在了應天軍民心中。
儘管沒有人在朱慈烺面前提過這些,但誰都知道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必然會對守軍士氣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
所幸,有閻應元的消息;所幸,有太子殿下的果斷。
壓抑許久的應天軍民終於又爭得了片刻喘息之機,這如何不讓徐瑜喜得心神失守?
「萬勝!」
「萬勝!」
「萬勝!」
隨著消息地傳播,姚坊門迴蕩起一陣陣山呼聲,而被這聲音驚醒的徐瑜朝城外看了一眼便又朝著正在入城的民壯們問道。
「殿下呢?看見殿下了嗎?!」
「稟大人,太子殿下在後面。」
後面?
後面不就是殿後?
反應過來的徐瑜,正待回返城上,可一轉眼便看見越其傑正在一臉擔憂地看著城外,心中的怒火便再也無法抑制。
「越其傑!你竟攛掇殿下斷後?!老夫與你勢不兩立!」
這一聲之後,徐瑜便見越其傑只是緊盯著城外,似是對他的質問毫不在意,可當他正待再問之時卻見門洞中的人全都單膝跪地,緊接著一陣如雷鳴般的聲音便在姚坊門響起。
「恭賀殿下大破敵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