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年例銀事大,臣等言說不盡,此事當廷議之。」
張懋拱手。
徐光祚附議。
這東西畢竟在正德三年給取消了,現在楊一清提了出來,就是在這文華殿裡議論幾句,也無法形成決議,推行下去,索性推到朝堂之上。
朱厚照見兩人如此,點了點頭。
動輒十萬兩銀,如此一大筆支用確實需要公開討論,畢竟楊一清這裡十萬隻是個開頭,一旦給了寧夏,那大同、宣府、肅州、遼東等地,諸多邊鎮定然張口。
揮退幾人,朱厚照拿出奏摺批閱。
當看到魏國公徐俌的奏摺時,朱厚照忍不住笑了:「想退休?伍文定剛在金陵清丈,這文書就送來了,魏國公倒是知進退。不過,朕不准。」
提筆,落墨:
世臣勛舊,加太子太傅,不准辭。
朱厚照知道徐俌侵占過百姓田地,也知道英國公徐光祚搶占了順天府豐潤縣的一塊「隙地」,多達一百二十萬畝,後來還是被「朱厚照」搶了去才算了結。
皇親國戚、勛貴、官員等等,甚至是一些太監,都在搶地、占地。
這些人手裡沒那麼多地,只能搶占百姓的,一年又一年,幾乎成為了約定俗成的、熟視無睹的「習慣」,甚至在他們眼裡,占點百姓的地根本不算什麼,人家都這樣干,你不這樣干,清高什麼?
廉不廉,占沒占地,與忠誠與否無關。
朱厚照需要這些世臣勛舊為大明做事。
身為皇帝,不太可能因為占地之事就將其一棍子打死,何況徐俌主動退了地,此時他主動送文書致仕,未必不是想看看自己的態度。
態度給他,不會深究。
但急於干出業績的伍文定會不深究,南直隸清丈司會不會一查到底,這就不是皇帝可以左右的事了……
將奏摺擱至一旁,拿起另一份奏摺,打開一看,朱厚照眉頭一皺,沉聲道:「傳內閣李東陽、楊廷和,吏部尚書梁儲。」
內侍領命而去。
很快,李東陽等人入殿。
朱厚照將奏摺拿出,道:「南京工部尚書俞俊卒,加上肅清劉瑾同黨,南京工部已無人主事,當選派官員前往接任,內閣與吏部可有推選?」
李東陽、楊廷和、梁儲聽聞消息,臉上連個悲傷的神情都懶得做。
無它。
俞俊雖然是南京工部尚書,可這尚書是逢迎劉瑾得來的,只是看在其與劉瑾關係並不甚密切,加上南京需要人主事,這才暫留其在任,既然人死了,那就選其他人去上任吧。
梁儲走出,剛想開口,卻被朱厚照打斷:「南京工部尚書須有辦事之能,且忠誠清廉,不懼豪強,最好通曉船事,協助朕督管龍江船廠事宜。」
「這……」
梁儲有些為難。
通曉船事的官員並不多。
楊廷和走出,行禮道:「陛下,臣有一個人選。」
「講。」
「右副都御史畢亨!」
朱厚照想起此人,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樸素無華、性情剛毅的老頭。
梁儲眼神一亮,進言道:「畢亨清廉、忠誠、辦事得力,曾擔任兩淮鹽運使,既敢於對抗豪強,節省民力,也曾幾次前往清江造船廠督造船隻。」
「就此人吧,明日朝會後,讓他來見朕。」
朱厚照拍板。
翌日朝會。
處理一干政務之後,朱厚照言道:「楊一清張口便是十萬兩年例銀,兵部、戶部怎麼看,可有話說?」
王廷相看了一眼李浩。
侍郎李浩走出,言道:「陛下,年例銀當給。」
朱厚照看了一眼戶部尚書孫交、侍郎王瓊等人,見其並沒站出來反駁,問道:「正德三年,朕將年例銀取消,這不過兩年余,再次恢復,總需要給朕說清楚吧?」
李浩道:「陛下,雖說洪武、永樂等朝並無年例銀一說,可自宣德十年起,年例銀便已出現,是京師銀庫每年支給邊防諸鎮邊軍的餉銀。」
朱厚照皺眉:「開國之初,邊軍糧餉靠著屯田、開中兩策,基本自給……」
王廷相走了出來,沉聲道:「陛下所言極是,若屯田尚可,開中尚可,朝廷確實不需要每年給邊鎮一筆年例銀。」
朱厚照凝眸:「如此說來,屯田已不可行,開中也成了擺設?」
王廷相肅然道:「確實如此。」
屯田,是軍隊墾荒種地。
開中,是朝廷以鹽為籌碼,召募商人向邊關輸納軍糧之策。
這是支撐邊鎮衛所的兩個支柱。
如今聽王廷相的意思,這兩根支柱全倒了。
既然邊鎮衛所做不到接近自給的程度,那就只能仰仗朝廷給錢買糧了,要不然軍士沒吃的,沒糧餉,誰來戍守邊疆?
京師給邊關錢,一年又一年,成了慣例,自然而然便有了「年例銀」之名。
朱厚照沉思了下,問道:「屯田不可行,是何緣故?」
王廷相面露猶豫。
李浩沒有絲毫畏懼,直言道:「陛下,軍屯即便是敗壞,百餘年來也不致如此。歸根到底,是衛所內部將官欺壓軍士,搶占軍士屯田!開國之處,一些邊鎮軍士可墾荒、屯田五十畝,可如今若陛下差人遍查衛所,恐怕再無一個尋常軍士能有五十畝田,哪怕是五畝,怕也不多見。」
朱厚照起身,走下御台,沉聲道:「如此說來,清丈司只清丈皇親國戚、勛貴大族還不夠啊。」
李東陽走出,進言道:「陛下,凡事當徐徐漸進,不可求治於速。」
楊廷和附議:「軍屯治理,千絲萬縷,非一朝一夕之功,一旦推行下去,還可能生出亂子。故此,臣以為,當先安地方,穩民治亂,之後再思衛所事。先後有序,方可沉穩無波。」
王廷相站出來支持李東陽、楊廷和。
朱厚照明白這個道理,軍屯不好治,治不好容易出亂子,畢竟動的都是粗人,這些人不像在京冒功得封的武官,他們手底下有兵,手裡有傢伙。
要治地方衛所的軍屯,尤其是邊鎮衛所,需要一個穩定的大環境。
朱厚照按下心思,肅然道:「屯田之事日後再議,開中之策為何成了擺設,是商人不想開中,還是有人惡意阻攔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