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縣。
韓大倉下了馬車,看著一丈五高的院牆與威武的厚實的大門,暗暗咋舌,吩咐讓將貨物取出來,與看門的人說了一番,這才進入大院之中,迎面看到了一臉看似憨厚的劉寵,上前道:「劉兄,帶頭大哥可在閣樓上?」
劉寵呵呵笑了笑,見韓大倉帶了一批絲綢,點頭道:「收穫不小啊。」
韓大倉嘆道:「總需要為帶頭大哥分憂不是,前段時日山東鬧災,原本是咱們兄弟劫掠山東的好時候,誰成想京師動作如此之大,連神機營都派駐到了東昌府,渾水摸魚的機會沒了,兄弟們都喊晦氣,這不是,神機營撤了,咱們又能動手了,這下帶頭大哥總能高興起來了吧?」
劉寵哈哈大笑:「正好,我也有事找大哥,走。」
「走。」
韓大倉爽朗地請道。
長長的院落,兩廂皆是房屋,多達二百餘間。
進入內院牆,抬頭便是一座高大的閣樓,高樓僅僅是地基便起了一丈高,加上樓身四丈,只要登到最高閣樓中,便能將整個文安縣盡收眼底。
帶頭大哥張茂正在閣樓上飲酒作樂,白衣女子彈奏古琴,紅衣女子閣上舞。
琴弦顫。
舞姿或急或緩,或柔或魅。
劉宸、齊彥名坐在左右,頻頻舉杯。
劉寵、韓大倉到了。
張茂看著韓大倉獻上來的貨物與銀錢,呵呵笑道:「銀錢給兄弟們拿去買酒喝,貨物送去庫房裡存著。」
韓大倉高興地喊道:「謝大哥!」
張茂舉起酒杯,喉嚨幾動,哈了一口氣道:「夏日裡官兵必疏於防範,過段時日,咱們干一票大的,去運河上拖個十艘、八艘船來!」
「好!」
韓大倉興奮不已。
劉寵皺了皺眉頭,開口道:「大哥,聽聞現在皇帝正在整頓京軍,十二團營、三大營也開始練了起來,咱們要不要防備下?」
張茂不屑地說:「防備什麼?京軍還敢出京不成?就那些弱旅,韓大倉一個人能砍翻三五十。」
韓大倉拍著胸脯:「咱們有百餘兄弟,豈不是有如三五千兵,殺到京師,咱們擁護大哥當皇帝如何?」
「好,殺到京師去!」
朱諒高聲支持。
劉寵、劉宸、齊彥名等人面面相覷,嘴上附和,可心中卻不以為然。
張茂擺了擺手,肅然道:「當什麼皇帝,待在這文安縣,我們不就是皇帝嗎?誰敢說一個不字,呵,就讓他們死!」
「對!」
韓大倉等人齊聲。
酒席散去。
劉寵、劉宸下了閣樓,並肩而行,到了井邊空曠處,劉寵低聲道:「老七,情況有些不對勁。」
劉宸搖著井上的軲轆,看著繩子一點點收起,道:「六哥可是察覺到了什麼?」
劉寵微微點頭,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往日裡,大哥張茂帶咱們雄霸文安縣,整個霸州乃至順天府都沒人敢管,究其根本,是因為之前有谷大用、張忠這些太監首領罩著。可如今,谷大用、張忠的腦袋可都落地了。即便如此,大哥還不知收斂,前些日子更是出了順天府,跑到河間府任丘搶了一番。」
劉宸伸手抓住水桶,回道:「沒太監說話也無妨,帶頭大哥可是與皇帝一起蹴鞠過,多次出入豹房。有皇帝在,大哥就倒不了。」
劉寵瞪了一眼劉宸:「老七你怎麼還不明白,皇帝連劉瑾、張忠、谷大用等人都殺了,帶頭大哥就因為幾次蹴鞠,皇帝就能網開一面?要我說,皇帝遲遲沒對帶頭大哥動手,很可能是不知情。一旦皇帝知道帶頭大哥做的這些事,說不得便會大禍臨頭!」
劉宸抬起桶,將水直接往頭頂一澆。
燥熱瞬間消去。
劉宸搖晃了下腦袋,甩出水珠:「若如六哥所料,我們留在這文安縣反而危險。」
劉寵重重點頭:「此地不宜久留!」
「可六哥,若我們離開了帶頭大哥,如何餬口,又去何處安身?」
劉宸將水桶遞了過去。
劉寵接過,丟到水井裡,聽著軲轆轉動的聲音,直至水桶啪地落入井水中,才說道:「咱們兄弟不是一直想揚名立萬,弄個一官半職噹噹嗎?我覺得,咱們可以歸順朝廷,為朝廷效力。」
「這——以我們盜賊出身,朝廷肯收嗎?再說了,即便歸順了,咱們兄弟什麼時候可以熬出頭?若只是當個大頭兵,被人踩在腳下,還不如當這江洋大盜快活。」
劉宸脫下上衣,擰著水道。
劉寵呵呵笑了笑,搖動軲轆:「所以,要朝廷收我們,還能得個小官職,需要用非常手段。」
「何意?」
劉寵目光中透著冷森森的殺氣,低聲道:「納投名狀!」
劉宸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哥哥,陡然打個了哆嗦,連忙說:「這——不太好吧?」
劉寵咧嘴:「要成人上人,需要不擇手段!再說了,我們當真要當一輩子的盜賊不成?這樣舔刀口,劫百姓、商人,是你我兄弟想要的日子嗎?」
劉宸低頭。
兩兄弟不過是這霸州再尋常不過的馬戶,平日裡從未欺負過任何人,甚至還與人為善,幫襯過鄉里鄉親。
只是州衙見盜太多無法節制,聽聞兄弟兩人善騎射,便徵召起來,協助州衙逮捕盜賊。
這些年來,折在兩兄弟手中的盜賊並不在少數。
只是,後來劉瑾的家奴梁洪逼迫二人繳納巨額財物,只因為給不起,便被梁洪運作一番,誣為賊。
不得已,這才被逼著成為了真正的盜賊!
自民入盜以來,備受煎熬,整日擔驚受怕,為了避免被朝廷抓了殺掉,這才投靠了張茂。
初心是什麼?
當真是為盜嗎?
不,是想吃飯,想不再餓肚子,想活下去!
盜賊這條路又能走多久?
投靠朝廷,混個一官半職,圖個安穩日子才是長久之計。
「我聽六哥的。」
劉宸想明白過來,沉聲道。
遠處。
齊彥名對朱諒道:「劉六、劉七在那嘀咕,不知道在醞釀什麼主意,我聽說劉六單獨找過你,說了些什麼?」
朱諒拍了拍肚腩:「就請喝酒,順便問問咱在北京城聽到了什麼消息。」
「你都告訴他了?」
「自然,自家兄弟何必瞞著。」
齊彥名眼珠轉了轉,和朱諒分開後,便朝著井邊而去,對劉寵、劉宸笑道:「聽聞皇帝天命覺醒,京師的好多人都盼著好日子。只是這樣一來,咱們的好日子怕是不多了。」
劉宸大大咧咧地坐在井邊,道:「好日子?呵,你出城門看看,文安縣的百姓有沒有一個看到好日子兆頭的人?一個馬政,害了多少人家。」
劉寵深深看著齊彥名,目光微沉,刻意道:「這皇帝若是當真覺醒了什麼天命,至少應該先將馬政給廢了吧?」
齊彥名眉頭微抬,輕聲道:「可是,京師的人信,十二團營、三大營的軍士信。我總覺得,京師里磨刀霍霍,咱們這些人很可能便是皇帝眼中的豬羊……」
劉寵深深看著齊彥名,試探地問道:「所以,齊兄不想當豬羊,想當泥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