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國舅,你好大方

  豹房,空曠處。

  美人云集,暗香盈動。

  既有江南的小巧玲瓏,也有北國的高挑冷艷,既有西域的獨特風情,也有來自朝鮮的異國之容。

  四年不擇手段的搜刮討取,可謂聚天下之絕美,盡朱厚照一人之歡。

  只不過今日,這一切都將退出歷史。

  太監張永登上高台,掃視了一番,尖著聲喊道:「陛下有旨,自今日起豹房改為避暑離宮,一應女子給足錢鈔遣散歸家,若無家可歸者,可入宮暫為宮女,他日再作安置。每人給銀十兩,鈔二十貫,考其路程遠近,出京每三百里加十貫鈔……」

  短暫的安靜之後,是梨花帶雨的哭泣。

  王新柔蹲下身,手腕中的紅色披帛垂落在地上,眼淚不斷奪眶而出。

  只一次出門採買些女紅之物,竟被人抓了,從揚州一路送到這北京來!

  這豹房是一座大的囚牢,逃不掉,死不了。

  只能日復一日想方設法去討好皇帝,若懈怠了,若沒討好的笑與放縱,連口飯都吃不上。

  我不是妓子,我是良家!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

  只是,有家可以回嗎?

  家裡父母族人受得住指指點點的流言蜚語嗎?

  自己縱是說是清白之身,又有誰會信嗎?

  內官監太監周輝安排宦官發放錢鈔,走到張永身旁,恭敬地說:「張公公,萬歲爺當真捨得將如此多美人全都送走?」

  張永瞪了一眼周輝:「這些女人只能耽誤萬歲爺處理政務,留著何用?再說了,萬歲爺已經搬回乾清宮,獨寵夏皇后一人,想來不會搬回來了。」

  周輝暗暗可惜,突然問道:「那豹子如何處置?」

  「殺了,取皮製裘衣。」

  「啊,這,那老虎呢?」

  「殺了,取虎鞭給萬歲爺泡酒。」

  「……」

  周輝有些懵了,雖說萬歲爺這段時間動作不斷,可豹房畢竟沒動多少,這又是遣散美人,殺掉猛獸,變化實在有些大……

  宦官賴義匆匆走了過來,對張永道:「陛下口諭,將虎房、鷹房等劃撥給天字製造局,著令內監打造天字製造局腰牌與勘驗符文,並由特勤局全權負責天字製造局進出查驗之事。」

  張永臉色微變。

  這天字製造局要占如此大一片地嗎?

  不就是製造火器的,為何如此嚴格,還專門安排特勤局盯著,兵仗局、軍器局可沒如此嚴苛。

  張永看向周輝,嚴厲地說:「這裡你看著點,莫要出半點亂子,若誰敢在這個時候伸手,最好是想想被凌遲成骨頭架子的劉公公!但凡想離開之人,不得阻攔,不想離開的悉數造冊,傍晚便送上來!」

  周輝打了個哆嗦,連連點頭答應。

  張永返回華蓋殿,立在一旁聽差。

  朱厚照翻閱著國子監遞上來的舉薦名錄,盯著徐禎卿的名字,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後來《金瓶梅》的嫌疑作者之一王世貞說:吳中如徐博士昌谷詩,祝京兆希哲書,沈山人啟南畫,足稱國朝三絕。

  這裡的徐博士,指的便是徐禎卿,國子博士。

  在後世提徐禎卿或許許多人不知,但提徐禎卿的另一個好朋友唐寅、唐伯虎,那可是家喻戶曉。

  只不過唐寅在弘治十二年捲入科舉案,如今正住在桃花庵里過著清狂日子,過不了幾年,他還會去寧王那裡上班,然後上演一出「別人笑我太瘋癲,我有衣服也不穿」裸奔戲碼……

  朱厚照提筆在舉薦名錄中添了幾筆,交給張永:「著令內閣與禮部商議,提王瓚為北京國子監祭酒,讓王瓚自薦司業,另外,徐禎卿為中書舍人,於文淵閣聽差,其他內閣商議提拔。」

  張永領旨。

  黃昏,忽地下起雨來。

  李東陽、楊廷和聽著殿外的雨聲,端起茶碗舒坦地品著。

  這就是天人感應。

  皇帝撥亂反正,老天爺也不忍心大旱害民,終在莊稼最需要水的時候下起雨來。

  只要這場雨下透了,京畿周圍的莊稼收成便有了保障。

  相對內閣里的悠閒,在田間地頭,在農家院裡,在樹下,在不知誰家的屋檐下,無數人看著眼前的大雨,臉上洋溢著笑容。

  稚嫩的,年輕的,粗糙的,滄桑的。

  一張張臉,一雙雙手。

  看雨,接雨。

  雨點落在莊稼地中,被龜裂的土壤一口吃了下去,只留了個陰點。隨後一陣雨密集而來,土壤開始變得濕潤,龜裂的口子逐漸彌合……

  天子蠲免。

  蒼天降雨。

  在這一刻,無數人感念皇帝的好。

  這場雨並沒有匆匆過境,而是持續到夜裡五更才收住。

  夏皇后幫著朱厚照更衣,時辰到時,朱厚照進入奉天殿視朝。

  內閣、六部、給事中、監察御史依次議事。

  待日頭高起來,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見無其他官員奏事,便對視了一眼,一起走出,行禮。

  張鶴齡將一本文書高舉過頭頂,沉聲道:「臣張鶴齡聽聞流民四起,無地無家,承蒙陛下與太后教誨,願傾盡家財與田畝,安置百姓,紓困萬民。此舉乃臣等誠心誠意所為,願陛下收納!」

  「臣也一樣。」

  張延齡跟了句。

  文武百官見狀,不由得面露震驚之色。

  李東陽、楊廷和也忍不住吃驚,朱厚照竟壓過了張太后,逼迫著張鶴齡、張延齡「主動」獻出所有家財與田畝!

  這手腕,令人震驚。

  如此一來,清丈司在針對其他公侯伯爵、藩王與外戚時便有了底氣,畢竟地方藩王也未必有這兩位國舅有權有勢,他們都如此了,那其他人只能有低頭的份。

  朱厚照給了張鶴齡、張延齡顏面,確切地說,是給了張太后顏面,輕聲道:「兩位國舅能有如此寬博愛民之心,朕若不收,有損你們一片心意。既是如此,財產入戶部,田畝交清丈司劃撥於流民吧。」

  「另外內閣擬旨,清丈司將在半個月後清丈京畿五百里內田地,若有坐收投獻、侵吞民田之事,主動交出,朝廷不追罪,若是為清丈司查出,朕希望他們能有兩位國舅的胸懷。」

  張鶴齡嘴角直哆嗦。

  娘的什麼胸懷,要不是你將刀架在脖子上了,誰願意交出家產與田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