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規矩錯了,該破一破了

  他們為何不逃?

  鄧申拍了拍腰間的佩刀,堅定有力地說:「他們想逃,逃不掉!」

  朱厚照皺眉看了看鄧申,點了點頭,這是強行將人約束在這衛所之中了,隨著人到了房中,換了身乾爽的衣裳。

  龐岳、劉璋將沿河口所的軍名冊、軍務冊放在了桌案上。

  朱厚照喝了口熱茶,對一旁的副千戶於米問道:「鄧申不在這裡,有些話我就直說了,鄧申是千戶,他倒了,你就是這河口所的千戶,懂我的意思吧?」

  於米喉嚨動了動,點頭道:「明白。」

  朱厚照翻看著軍務冊,低頭問:「說說吧,這鄧申到底有沒有欺辱、奴役軍士,有沒有剋扣糧餉?」

  於米沒有猶豫,開口道:「沒有!」

  朱厚照敲了敲桌子:「想清楚了再說話。」

  於米直言:「於某雖然不是好漢,但也干不出為了向上爬誣陷人的事來,鄧千戶清廉正直,從沒有欺負過軍士,更沒有拿過軍士的糧餉!」

  朱厚照抬眼:「那吃空額呢?」

  於米搖頭:「其他衛所有吃空額,可我們沿河口所沒有!是多少軍士,就領多少糧餉,冊子上記得清清楚楚。」

  朱厚照沒想到鄧申竟然做到了這一步,翻看了下帳冊,不由皺眉道:「明明可以吃近五百人空額,這鄧千戶竟然不吃,你們這些將官能答應嗎?」

  於米呵了聲:「我們這些將官終歸是下屬,鄧千戶不發話,誰也拿不了。」

  朱厚照抬了抬手,讓於米出去,道:「讓劉緹劉百戶來下。」

  於米抱拳而去。

  劉緹進入房間,又是一番問對,之後離開,換人。

  帳目沒有問題。

  將官也沒問題。

  朱厚照起身,走出門外。

  此時雨已停歇,夕陽掙脫雲層,閃露出燦爛,拋出霞光半邊天。

  南山處,炊煙漸起。

  鄧申走了過來,請道:「備了些清簡酒菜,聊以招待。」

  朱厚照擺了擺手:「酒菜什麼的,稍後再說,我想看看去看看軍士的家眷,可否?」

  「自然可以。」

  鄧申答應。

  朱厚照走至軍士家眷區域,看到一個小小的庭院裡,一個婦人正在從水缸里打水,身上穿著滿是補丁的衣裳,衣裳極不合身,半截胳膊、小腿露在外面。

  鄧申在一旁道:「這是軍士何五的家,這是他妻子,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全擠在這小房子裡了,女孩年紀小時還無妨,可今年已經十歲了,也該知道什麼是男女大防了,只是無奈,軍士家的閨女,窮酸得很。」

  朱厚照問道:「為何不見孩子出門?」

  鄧申搖了搖頭:「沒事出門幹嘛,全家上下就兩身衣裳,何五需要穿走一身,這剩下的一身總還得省著點,說是穿的全是補丁了,日後想改件小衣都改不成。」

  朱厚照凝眸:「竟是如此困苦?」

  鄧申招了招手,喊道:「何家娘子,麻煩過來下。」

  何氏見是鄧申,很顯然沒有半點畏懼之色,反而笑著上前打了招呼。

  鄧申言道:「告訴這位官爺,你這身衣裳為何如此短,半截袖子與半截腿腳都去了哪裡?」

  何氏滄桑的臉上掛滿無奈,低聲道:「還能去了哪裡,剪了下來當補丁打在了身上。家裡沒其他多餘的布料了,只能將就著這樣,露了點胳膊和腿腳,悽惶是悽惶了些,可也是沒法子的事。」

  這個回答顯然超出了朱厚照的認識。

  朱厚照沒想到,軍士家眷生活之苦竟然達到了這個地步,心驚之餘看向王林:「京師軍士的家眷,有這麼苦嗎?」

  王林認真地回道:「相對來說,京師軍士家眷稍微好一些。」

  鄧申嘆道:「地方衛所待遇本就比不上京軍,況且京師那裡多少產業,婦人能做工,孩子十一二歲也能做些事幫襯下家裡,可這裡,田少,種了莊稼就沒有辦法種桑麻,婦人最多就是砍柴、去山裡挖點野菜,沒辦法補貼家用。」

  朱厚照沉默地點了點頭,走向另一戶人家。

  軍士王七正在蹲在門口吃飯,抬頭看到了外面的鄧千戶,連忙起身打招呼。

  鄧申皺眉:「告訴你多少次了,吃飯回家吃去,少在門口蹲著。」

  王七咧嘴:「這回去吃,孩子還不得落眼淚,咱一頓兩個窩頭,他們一天才能吃一個。」

  朱厚照看了看王七手裡抓著半個黑黢黢的窩頭,碗裡還有一個,窩頭下面是半碗薺菜,皺眉道:「這就是晚飯?」

  王七打量了下朱厚照,見其衣著光鮮,頗是不屑:「是啊,不錯了,還有薺菜吃,再過一個月,咱們連口青菜都吃不得了,只能吃鹹菜疙瘩了。這位是官爺吧,要不嘗一嘗這窩頭的滋味?」

  鄧申呵道:「說什麼胡話,這可是京師特勤——」

  「王林,一個窩頭多少錢?」

  「回爺,一文夠了。」

  「給他兩文錢。」

  朱厚照伸手從王七碗裡拿起窩頭捏了捏,有些生硬,費力地掰下一塊就往口邊送。

  王林連忙攔下,道:「爺,這不合適。」

  朱厚照瞪了一眼王林,將一塊窩頭送入口中咀嚼,隨後皺了皺眉頭,艱難地吞咽下去,然後將窩頭遞給王林,沉聲道:「收起來吧。」

  鄧申深深看著朱厚照,這個年輕的特勤局長官似乎並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驕橫狂悖之人。

  換做其他人,估計對這窩頭避之不及,他竟品嘗了一口。

  面對軍士的奚落,他也沒有動怒,反而是透著幾分親和。

  朱厚照一連走看了二十餘戶軍士之家,各家有各家的不同,但都透著一個相同的字:

  窮。

  說窮似乎有些不太對,應該用赤貧更為合適。

  家徒四壁!

  衣不蔽體!

  在這一刻,朱厚照總算理解了,為啥地方衛所那麼沒有戰鬥力,甚至一些衛所連地方作亂的百姓都收拾不了,被人追著一頓砍。

  一個月才幾個錢,拼什麼命……

  這是他們真實的寫照!

  返回公署。

  鄧申準備的酒菜,果然是清簡至極,明著說的是酒,實際上不過是醪糟,菜倒是新鮮,剛才外面摘來的薺菜,外加一盤韭菜炒蛋,至於是鳥蛋還是什麼蛋,不好說,反正不像雞蛋……

  朱厚照沉默地端起醪糟,抬眼看向鄧申等將官,沉聲道:「如果守規矩的代價是清貧困苦,那說明這規矩——錯了,該破一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