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覺方知夏深

  第一章 一覺方知夏深 1

  鹿九站在曠野里,四周好多紅紅白白的花,很鮮艷,又透著點詭異。

  這是什麼地方?

  那花忽然變了,像在融化一樣逐漸化成人形,四周變成了紅的鮮血、白的骸骨,屍體扭曲的臉、沒有眼睛的黑眼眶空洞洞地仿佛直盯著她……腫脹的舌頭從嘴裡伸出來,鼻孔里時有白色的蛆蟲爬進爬出……

  鹿九後退了一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低頭定睛去看,腳下不知有多少腐爛的屍體,屍體混著大片的血液已變得黏糊糊,如鑲在地上與地融為一體,腳踩在上面能黏住鞋底,要使勁兒才能邁開腿。

  大片大片的,全都是!

  屍山血海!

  要怎麼出去!這兒悶熱的讓人窒息,突然,一個黑黢黢如焦炭一般的手從地底伸出驟然抓住鹿九的腿……

  「啊!」鹿九從床上驚醒,一張嘴心臟就能從腔子裡跳出來似的。

  身上被汗濕透,大口喘著氣,又是噩夢。

  復生後幾乎夜夜都是噩夢,每次情景都不同,但無一例外的是鮮血淋漓血肉模糊,恐怖或噁心。

  她鹿九,出身修仙世家,早在24歲那年就一命嗚呼,這些年神識沉寂毫無知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哪兒去了……但——就在幾天前——

  她一睜開眼就看到黑漆漆中有幾點星星閃閃的亮,頭冒金星?

  用力眨幾下眼,那星星閃閃依舊圍繞著她,也像在對她眨眼。她感覺腦袋暈暈的,有點想吐,不是剛醒來暈,是被什麼顛簸的頭暈。

  她睜著眼呆呆躺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恢復點思維。咋了?這是地府?地府還有螢火蟲?

  她極緩慢地挪了下身體,支撐著坐起身,四下看看,咦,路在走誒!這麼想著,身體不聽使喚,軟趴趴又滑倒在剛才躺的草堆上。

  她躺著又發了會兒呆,琢磨著: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死了嗎?怎麼好像是躺在牛車上?

  她想了會兒,腦袋更暈了,胸口翻騰,「哇」一聲,吐了出來。

  但除了一點水,啥也沒吐出來,肚子咕嚕叫了聲,飢腸轆轆啊。

  顛簸感消失,那趕車的人似乎聽到了她嘔吐的聲音,牛車停了下來。

  一陣窸窣聲過去後,有個黑影籠罩在鹿九頭頂,耳邊響起渾厚又有點蒼老的聲音,道:「哎呀!娃兒啊,你總算醒了!」

  聲音里充滿了驚喜。

  鹿九皺皺眉,目光移向這人,借著月光看到一張溝壑縱橫的黑臉,鬍子拉碴,頭髮灰白,年紀應該不小了。

  鹿九想說你是誰啊?不過剛說了一個「你」字就控制不住咳嗽起來,咳得眼淚嘩嘩掉,身體彎成了蝦米。

  「娃兒啊!」黑臉老漢手忙腳亂扒拉著什麼,一會一雙又糙又暖烘烘的手撫上鹿九的肩頭……

  「擦!老流氓?」一股子火氣還沒完全衝到腦門兒,鹿九就感覺那雙手只是扶住她的肩膀,然後那人笨拙地把水壺送到她嘴邊,她口中嘗到一股清甜……

  她慢慢不那麼咳了,平靜下來。

  老頭鬆開手,嘴裡嘟嘟囔囔著:「好了好了!娃兒,咱馬上就到家了!你再躺一會會兒,馬上到家!」他話音里微有顫意。

  鹿九沒說話,但感覺應該沒什麼危險。這老漢好像很關心她。

  身體好重啊!還軟綿綿不怎麼聽使喚,鹿九又躺下,仰望星空,偶爾有螢火蟲在她身邊飛來飛去,夜風溫柔。

  牛車又吱悠吱悠走起來,夜晚很靜,車聲顯得格外大。但是一聲聲有節奏地走著, 仿佛能走到天荒地老。

  走了會兒,忽然牛車一滯,像被什麼阻了一下,接著聽老漢自言自語道:「老黃啊怎麼回事啊!」他剛要下車查看,「咻」一聲,暗器破空之聲!

  「不對!」鹿九敏銳地捕捉到有殺氣!她趕緊晃悠悠坐起,聽見黑臉老漢有點驚恐的聲音:「這……真是活見了鬼……」

  今夜不知是什麼日子,月亮大如銀盆,鹿九坐在柴草上看見牛車前方有個白晃晃的人影向這邊跑來,那人影輕飄飄的,走路似腳不沾地,一點聲音沒有。仔細一看,這人渾身慘白,面目模糊,幽靈一般飄到牛車附近。

  擦,這他媽是什麼鬼啊這麼丑!

  鹿九還沒看明白,就聽又一聲「咻咻」兩枚暗器打在慘白的人身上,那人身形一滯,軟塌塌倒地,然後從腿部中暗器處燒起火苗,火苗漸漸升高,不一會兒就把「人」燒的支離破碎只剩幾塊白白的殘片在空中幽幽盪了幾盪。

  原來是個紙人啊。鹿九這麼想著,就見前方樹林裡跑出來三個負劍的道士打扮的人。

  三人跑到牛車旁,一個道:「跑的還挺快!」

  另一個氣喘吁吁道:「跑不過你,道爺我還燒不死你了!」

  有個道士用劍戳了戳那燒剩的紙片兒,才抬頭看著牛車上驚惶的老漢道:「老鄉,沒事兒!不必驚慌,就是個粗淺的小法術傷不了人。」

  老漢戰戰兢兢下得牛車,邊盯著地上那一撮紙灰,邊挪到車後,看鹿九乖乖坐在那兒才鬆口氣。

  這三個道士頗有些降妖捉鬼的本事,附近有個村子最近不太平,他們三人蹲好幾天,今天遇著這紙人,想是那一處作祟的東西派出的探子,三人追了一路,就在這兒遇到了老漢和鹿九。

  紙人已燒,三個道士準備順著紙人跑的方向去瞧瞧有沒有其他線索,給老漢個符文貼牛車上,一路可防邪祟。

  三人一時消失在夜色中。

  就這樣老漢駕車帶著鹿九跌跌撞撞直到天現魚肚白聽到雞叫,牛車才吱呀吱呀停了下來。

  老漢的家在雲豐鎮雲台村,是個破舊茅草屋。雖然簡陋,但十分整潔乾淨。

  鹿九住了好幾天才確定,哦,自己確實是復生了。但不知怎的卻是借著這老漢女兒的身體復生的。她使勁兒想來想去,自己絕沒有干那缺德的奪舍之事,看著也不像獻舍,真是復活的莫名其妙。

  奪舍,就是靈魂借用他人的身體進行還陽、復活。人的身體就像一個住所,稱之為「舍」,把「舍」里原有的靈魂趕出去或吞噬,就稱為奪舍。從此這個人的外形還是依舊,可內在已經不是原先那個人。

  獻舍就是某個身體的主人主動祭出自己的身體,給其他靈魂用。

  這都非正道,屬於歪門邪道類的。鹿九生前從不曾習過這等法術,更不會用這種法術讓自己重生,畢竟當初她可是活夠了主動尋死的。

  這身體的主人叫施瑤章,今年十五歲,除了腦子不太機靈有些呆呆的之外身體挺健康的。據說,兩個月前不知怎麼,忽然就病倒了,任爹娘找了好幾個大夫湯藥吃了一堆也不頂用。

  到後來藥也吃不下,水也咽不進,都要準備後事了,有人說翻過東山後有個吉鄰鎮,鎮子上有個神婆特別神,別說什么小病大病,起死回生也是能的。

  這樣,夫妻二人就用牛車拉著孩子去找神婆,沒成想一番神奇操作下來,孩子不光病好了,腦子也好了,再也不是呆呆傻傻的。

  施老漢簡直喜極而泣,女兒終於能做個正常人了!

  他這幾天在外面見個人就說,女兒腦子好了,神婆太神了!

  只是從吉鄰鎮去的時候是一家三口,回來的時候只有她爺倆。

  那施老漢的老婆呢?怎麼只有他爺倆回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