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洗三(二)

  .胤禎剛才只嘗了一口席面上的翡翠蝦仁,就覺得鮮香非常,因為個子矮小,又礙於面子不便起身去拿,不由得眼神一直聚焦於那一碟美味之上。胤禛見了,連忙取了幾匙,放在胤禎面前的碟中。胤禎面孔微微有些泛紅,輕聲道:「謝過四哥。」

  胤禩看在眼裡,也是微微一笑,道:「還是四哥心細啊。」還沒等胤禛答話,太子便冷冷插道:「老四心再細,大約還是細不過八弟罷。八弟整天價勞心勞神,這宮裡宮外那麼多事都放在心裡,怪不易的。」太子來之前被王剡攔在了毓慶宮裡,煩了足足一個時辰。王剡不知從哪裡聽說了太子那些荒唐事,痛心疾首之餘,老夫子還不忘引經據典,由漢哀帝至楊廣,從唐承乾太子到晉廢帝,舉得都是些沉溺床底男風,而至國破身亡的例子。勸諫之時,老夫子就差涕淚縱橫了。

  被點破了所做的齷齪事,太子心驚非常,生恐王剡將此事報於康熙,便軟言相求,做出一幅虛心受教的樣子。王剡見太子語帶顫抖,到底有些不忍,自己既身為儲君之師,首要之務是要教誨太子修身養性,成為一代聖君。若是貿然將這些風聞之事報呈皇帝,會使太子聲名受損,抑或致使儲位動搖,都不是王剡想看到的。因而王剡稍加思索之後,便暗示太子,只要太子能誠心改過,自己便將這事爛在肚子裡。

  好容易送走了王剡,太子思來想去,終究疑上了胤禩。胤禩厚賞太監侍衛,少不得從他們嘴裡聽到些什麼。胤禩在上書房深得師傅們的喜愛,指定便是他存心不良將聽到的這些傳給了王師傅,這才導致了今日這局面。

  太子就這樣憋了一肚子邪火來到了胤禛的府上,席間看到胤禩的做派,發作了一通,偏生胤禟在一旁又跳了出來,太子見狀怒氣更盛,雖有胤祥相勸,稍稍收斂了一下,可聽到胤禩這句話,太子便又忍不住借勢反唇相譏。

  胤禩面上的笑容稍稍僵了片刻,隨即又恢復如常,道:「太子說笑了。臣弟在一眾兄弟之間最是愚鈍,若是臣弟心細,便不會在功課之上有偏差而被太子責罰了。」胤禩的話也是綿里藏針。這幾個月他又何嘗不是氣悶以極。太子隔三差五尋個由頭便責罰於他,服飾太素,太子便道父皇親征在外,素色頗不吉利;若是穿著華服,又斥之以奢靡過度。上書房時,凡弟弟們功課有差,必責胤禩以不勤力訓導。

  胤禩覺得,太子如此,無非是在泄憤而已。他清晰地記得,康熙出征的前兩日,曾與太子同來上書房,當時,康熙指著自己道:「八阿哥書讀得不錯,也有些見識。以後應當多多歷練才是。」當時,太子的目光從自己身上划過,那眼神之中透著的是一絲陰冷。胤禩此刻望著太子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心底暗暗透出些鄙夷:除了一個更加高貴的出身,太子還有些什麼?論文才,太子不如三阿哥胤祉,四阿哥和自己都能和太子打個平手;論武功,太子未及大阿哥胤禔,年長些的阿哥們這回幾乎都跟著皇阿瑪掙了一份軍功;論人情世故,胤礽若非忝居太子位,只怕得在眾兄弟間墊底。政務上太子是強些,可若是讓自己跟在皇阿瑪身邊幾年,未必比太子的眼界差。

  胤禩不久前從養母惠妃處得知,惠妃已在皇太后前遞了話,準備來年就給胤禩指一門好親事,惠妃看中的是和碩額駙明尚的長女,其母正是安親王岳樂府的格格。若是皇阿瑪允了這門婚事,那麼自己始終耿耿於懷的身份便光鮮了不少。雖然岳樂本人已於康熙二十八年辭世,可岳樂一支在宗親之中影響甚大,岳樂的三個兒子蘊端、瑪爾渾、經希也都有著郡王爵位,這種顯赫的背景,便是太子也得敬著三分。

  終於,席間這越來越濃的火藥味讓胤禛的面色也漸漸冷峻了起來,胤裪、胤礻我素來敦厚,此刻早就禁了聲,只盯著自己面前的五彩箸架,胤禟本來還想再幫胤禩的腔,卻被胤禛狠狠瞪了一眼之後,終於識時務地把嘴閉了起來。胤祥、胤禎年紀尚小,第一次見這種陣仗還有些不知所措。

  胤禛端起手邊的酒杯,道:「諸位兄弟,今兒小女三朝,大家賞了胤禛的薄面,都來了。胤禛先敬兄弟們一杯!」言罷,一飲而盡。太子僵硬的面上擠出些笑容,與胤禛碰杯之後,也將酒飲了。胤禩似乎全無剛才那幕一般,左右一讓之後,笑著吃了一杯,道:「四哥府上喜得千金,我們做弟弟的都升了叔叔輩了,自然要來捧場的。」胤禟等也堆出笑來回敬了胤禛一杯。

  為太子和胤禩杯中添了些酒,胤禛又自斟了一杯,道:「這次隨著皇阿瑪出征,著實生出一些心得來。裕王伯父和恭王叔為了皇阿瑪征剿葛爾丹,鞍前馬後的,沒少費心。皇阿瑪特書詩一首,諸位兄弟也不妨一聽:『少小同居處,義深讀孝經。賦詩明務本,攜手問慈寧。漠北共風沙,相佐獮狼行。帛書三千丈,難盡兄弟情』。」悠悠地將詩念出,胤禛道:「太子爺,諸位弟弟,以詩伴酒,請滿飲此杯!」

  在座的皇阿哥都是熟稔詩書之人,豈能不知此時胤禛讀出這首詩的所含的意味?兩杯酒下腹,太子和胤禩總算是和和氣氣地吃完了這一頓飯。

  飲宴之後,太子有些微醺,胤禛便讓人將太子扶到書房之中,送了一杯釅茶醒酒。接著送走了胤禩四人,看著十四阿哥隨著胤祥向府門口走去,胤禛趕了幾步,道:「十四弟留步!」胤禎轉頭,道:「四哥還有事?」胤禛笑笑,遞過去一個小包,上面還附著張單子,道:「原想著給十四弟再備一份蝦仁,可這菜涼了便腥氣的緊,這不,你四嫂特地抄了菜單子,你只管讓尚膳監照著單子做便是,她又給你包了半斤茶,這茶是菜眼,少不得。」接過茶包,十四阿哥有些怔住了,雖然和胤禛是同父同母,可胤禛自小就養在佟貴妃宮裡,後來又住在毓慶宮,說起來和胤禎並不算親近,再加上胤禛很得康熙的聖眷,在諸位阿哥中頗為扎眼,與十四阿哥關係不錯的胤禟私下裡沒少說胤禛的不是,聽得多了,十四阿哥便也對胤禛有些刻意的冷淡。可十四阿哥上回見胤禛與胤祥說笑的樣子,心裡卻沒來由地有些妒意。見十四阿哥發愣,胤祥輕輕捅了他一下,胤禎才緩過神來,忙道:「四嫂真周到,小弟謝過四哥四嫂。」見胤禎面上有些紅了,胤祥捉狹地道:「四哥好偏心,一樣是弟弟,怎麼老十四就有,我便沒有?」胤禛笑道做勢要敲胤祥的腦門:「你這話可忒沒良心。十四弟愛這一口,我送了他些,你吃得哪門子味兒。你上回順了我不少桂花糖糕走,你怎麼不說?」十四阿哥瞧著胤祥一面大笑,一面躲著胤禛,手裡抓著茶包,不由得,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