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

  寒意

  第三日一早回門,顧奕懷免不得拉著顧溫涼的手東說西道幾句,又囑咐她凡事與沈徹商量,夫妻和睦才是最重要,顧溫涼一一應了,最後還是免不得哽咽一番。

  用過午膳後天色看起來就有些變了,烏壓壓的一層雲壓在頭頂,沉悶的雷聲自天的那頭傳過來,風吹拂到面上還帶著夏季的熱度。

  沈徹和顧溫涼才從大將軍府里出來就遇上了這樣的天色。

  顧溫涼髮髻高高盤起,分明不再是長髮披肩的模樣,沈徹面上的笑意卻有些深濃,但旋即觸到她杏眸微紅鼻尖也泛著紅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無奈,心底的一股子冷硬盡數化為柔和。

  「有什麼好哭的?」

  上了馬車,顧溫涼自己抿了抿唇坐在角落,沈徹湊到她身邊,捏了她鼻尖道。

  「方才爹爹眼眶都紅了……將軍府那樣大,他身邊也沒個知冷暖的人,我不放心。」

  拗不過他的強硬,顧溫涼聲音有些微弱地道,她輕輕翕動著鼻翼,沈徹瞧著,忽而想起府上那兩隻古靈精怪的狐狸,不給吃食受了委屈也是這般。

  他寬大的廣袖上繪著精緻大氣的瑞獸,沈徹生來面容冷硬,但耐著性子替她擦拭眼角的時候卻叫顧溫涼覺得比他身披鎧甲坐鎮三軍時還要叫人痴迷。

  「那咱們替他相看一個溫順踏實的便是了,日後不許因為這個掉眼淚了。」

  沈徹一字一句說得和緩,話里還帶著三分笑意。

  顧溫涼彆扭地別過頭,吸了吸鼻子喃喃道:「這事日後再看吧。」

  顧奕懷身邊沒個知心人整日裡形單影隻的她瞧著心裡難過,可若是續弦再娶,她一時之間也覺得對不住娘親。

  果然,才到了王府門口,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來,如同冬日裡的冰雹一般,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的,那一股子的寒意直要鑽到骨子裡去才罷休。

  兩個小丫鬟在前頭給他們撐傘,雨滴一顆顆融入地里,原本干松的地面就喝了水鼓脹起來,顧溫涼瞧了身邊人一眼,道:「王爺下午待在府里?」

  沈徹似笑非笑回望她:「新婚燕爾本王能去哪裡?」

  顧溫涼嗔怒,面色泛了一層淡淡的桃粉色,腳邊的雨絲落成一片珠簾,砸在地面上,一個個的水花在小土坑裡泛出又消失,周而復始。

  沈徹下午到底還是出去了,回來時已是用晚膳的時間。

  顧溫涼將那別致的窗子推開,窗外深綠色的芭蕉葉徹底舒展,雨滴一層一層刷下去,芭蕉葉上仿佛淬了一層鮮綠的汁漿,越發的鮮活了。

  屋子裡燃著淡淡的木梨香,精巧的香爐上方香氣裊裊,顧溫涼將手中的香包放下,裡頭裝的是秦衣竹叫人送來的香料。

  子悅爬上她的肩頭,爪子裡還捧著一顆飽滿多汁的葡萄。

  青桃氣得皺眉:「這小傢伙就知曉在小姐肩頭吃東西,等會子葡萄汁染上去,又要廢一件衣裳。」

  顧溫涼眉目彎彎,她溺寵地揉揉從肩頭躥到懷中的子悅,它的尾巴並沒有長出來可活蹦亂跳的勁頭不減分毫,沈徹養的那隻都沒有它這麼能折騰。

  「今兒個的雨怕是不會停了。」

  顧溫涼瞧了一眼窗外灰濛濛的天色,垂下了眸子。

  「去前頭問問王爺回來了沒?」

  沈徹前頭說去去就回,她也不好問什麼事,可這都兩個時辰了還未回來,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她心底多少有些擔心。

  青桃才走出去,沈徹後腳就進了屋裡,顧溫涼眼眸一亮,旋即微愣。

  沈徹滿身的寒氣,面色沉沉,眼底藏了撥不開的深濃雲霧,他銀白色繡著祥雲紋的衣裳上染著滴滴的血,那些血如同一朵朵緋色的花綻放,仿佛還帶著粘稠的腥味,就連屋裡的香氣也被一瞬間沖淡了。

  「這是怎麼了?」

  顧溫涼幾步走到他跟前,眉心輕蹙,離得近了,那股子血腥味就更沖鼻,但顯然這些快乾涸的血跡並不是沈徹自身的,這才叫她稍微安了心。

  沈徹搖頭,將手中的虬勁的血紅色長鞭交給了身邊的小廝,這才淡淡吩咐道:「都退下。」

  房中伺候的丫鬟小廝都低著頭退了出去,顧溫涼瞧到他淋濕的肩頭髮絲,剛想叫他去洗了一身,就被他狠狠按在了懷裡。

  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有些抗拒地扭動,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

  顧溫涼不依,她手推著沈徹的胸膛,卻看不清沈徹眸子裡的深幽情緒。

  良久,唇齒分離,沈徹用食指摩挲著她嫣紅的唇,低低笑道:「我先去洗了一身。」

  顧溫涼點了點頭,眉心不僅沒有舒緩,連著心底的不安之意也變得越加深濃。

  出去一趟就弄成這樣回來,情緒也十分不對勁,她又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一時間什麼念頭都有,心思不寧地坐在床榻一側出神。

  沈徹換了乾淨的衣袍出來,顧溫涼見狀才回過神,下意識拿了條乾淨柔軟的帕子替他細細擦著青絲上的水珠。

  四目相對,窗外的風雨聲漸大,誰也沒有說話就安靜得有些可怕。

  「你……」顧溫涼心底的疑問重重,可沈徹的面色陰沉得叫她有些心驚,到了嘴邊的話轉了幾個彎又變了個意思。

  「先用膳吧。」

  她輕輕道,沈徹啞笑著啄了她白嫩的手背一下,緩聲應了。

  一頓飯吃得心思各異,到頭來誰都沒有吃上幾口,全叫子悅占了便宜。

  用過了晚膳,顧溫涼自行去梳洗一身,青桃替她解開鬆散的髮髻,如瀑的青絲落下,她眉目溫婉如舊,只是眉宇間更添了一絲嫵媚來,叫人挪不開眼。

  「王妃,王爺這是怎麼了?」

  陸嬤嬤在一旁壓低了聲音念叨,顯然是怕沈徹將火氣波及到顧溫涼的身上。

  顧溫涼鬆了腰間的束帶,輕輕吐出一口氣來:「王爺未曾說,我也不好問。」

  能叫他如此反常且閉口不提的也只有朝堂里的事兒,可顧溫涼使勁回憶,也想不起前世這個世界到底出了什麼亂子和他有關。

  顧溫涼回到裡屋時,沈徹正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聽了動靜身子微動,而後睜開了眼。

  見是顧溫涼,他又泛開了沉沉的笑意:「過來。」

  顧溫涼長髮披肩,香氣馥郁,聞言乖巧地坐到了床沿上,一雙杏眸溫潤水靈,能瞧到人心底里去。

  沈徹最稀罕她這幅樣子,他捧了她的小臉湊近,抵到了她光潔的額上。

  「小傻子。」

  他低低地呢喃,顧溫涼心下一顫,就連聲音都帶了慌張的意味,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她一急,聲音就有些發顫,沈徹眼底突然就黯了下去,如同一個漫無光亮的天洞。

  他手臂一動,顧溫涼就被他死死地扣在了懷裡,這樣的姿勢勒得她有些不舒服,可她並沒有掙扎,乖巧地任他抱著。

  沈徹頭從她頸後伸出來,在她耳邊低喃,同時雙手撫上了顧溫涼的小腹位置。

  「我希望我的小傻子懷上了我的孩子。」

  「日後也好守護著你一輩子安好無虞。」

  顧溫涼纖細的身子從四肢百骸里透出一股子錐心的痛意,她心有所感,想開口說什麼卻像是啞了聲音,她想轉過去望沈徹的表情,卻被他死死的禁錮住了。

  「溫涼,我又要上戰場了。」

  顧溫涼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像是走在雲端一般,腦子裡炸開的煙花讓她眼前一陣眩暈。

  「你……在說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