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圖

  意圖

  沈慎胸口悶痛,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唇,壓下胸口那一股子咳意。

  「眾目睽睽之下綁了工部侍郎之女,父皇會作何發落」他無奈,只能將崇晉帝拿出來壓壓沈徹。

  沈徹穩穩而坐,神情睥睨又冷漠,連話都不想說。

  沈慎頭痛得要命,修長慘白的手指撫上額心道:「你今日來找我,便是說這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區區一個女人生死,我自是不放在心上的。」

  聽了這話,沈徹突然淺淺地笑了,他身子有些許僵硬有若冬夜裡的寒石,叫沈慎一陣驚疑不定。

  「帶上來。」

  他淡漠出聲,沈慎這才看到那一隊禹王親衛的後方,一個嬌嬌小小的身影被束縛了雙手,素來怯弱的面上滿是淚痕,也不說話,就扁著嘴默默地抽泣。

  沈慎陡然站起身來,眉目冷肅,和沈徹如出一轍的鳳眸微微眯起。

  「不知如今,皇弟可放在心上了」

  沈徹眸中暗沉得如同打翻了墨硯,任誰也瞧不出什麼情緒,他轉動著手裡小巧的玉杯饒有興趣地問。

  沈慎沉沉咬牙,小姑娘怯怯弱弱的,恐怕是被沈徹這混蛋嚇得不輕。

  「沈徹,你眼底還有沒有王法」沈慎被氣得胸口痛,急急地咳了幾聲,問出口的話卻連自己也要嗤之以鼻。

  果不其然,沈徹徹底冷了面色,他手裡精巧的白玉杯落在地上碎了個徹底。

  「王法你們往將軍府放火之時,沒曾想到這般結局嗎」

  沈慎默言。

  人就是這樣搞笑,自己做的事怎麼也不覺得過分,唯有他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時才拿律紀說事。

  可這件事讓他自己都氣得跳腳,但凡還有一些理智的人哪裡會這樣做現在自保不足還惹惱了皇后和大將軍府,簡直得不償失。

  他狠狠咽下一口氣,與沈徹漠然的眼神對上,江王府的親衛也蜂蛹而出,將他護在中間。

  最後打破局面的卻是舒渙細弱的抽泣聲。

  沈徹幾天幾夜沒合過眼,脾氣暴戾得很,他一個眼風過去,舒渙就捂了嘴再不敢發出什麼聲音。

  沈慎見了這一幕,怒聲道:「皇兄莫太過分,這裡好歹還是我江王府!」

  「過分如何」

  沈徹一步一步向前,只逼得他倒退幾步,沈慎這才清楚的瞧見他的瞳孔。

  漠然又狠決,像是戰場上的冰冷,強勢而肅殺。

  「倒沒想到你這等陰狠宵小之輩,向父皇請旨賜婚的竟是這麼個小小工部侍郎之女。」

  沈徹似是覺著好笑地勾了勾唇,瞧著沈慎的面色一點一點沉下去,他心裡才好受一些。

  全京都的人都以為工部侍郎之女舒渙是被聖上看中賜給江王做正妃,卻沒一個人知曉,這舒渙,是沈慎自己去求來的。

  甚至連言貴妃和太后那,江王都一直守口如瓶。

  工部侍郎之女的身份到底是低了些,若是往常,連個側妃也難說,更莫說是正妃之位了。

  舒渙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裡的水霧分明,有些想不通沈徹話中的意思。

  沈慎面上有些掛不住了,也是動了怒氣冷哼出聲:「彼此彼此罷了,皇兄又能好到哪裡去」

  當初鬧出那樣大的陣仗,有何資格說他。

  說罷,他手臂一揮,江王府的閣樓之上就出現了一隊隊持箭的親衛,箭尖閃著寒光,氣氛一瞬間十分緊張。

  沈徹不將他的動作放在眼底,一個回身就將沈慎甩飛出老遠。

  沈慎胸口悶痛,咬牙不止,樓上的親衛都在等他一聲令下,可他望著有若神祇的沈徹,愣是沒有出聲。

  自小他就被沈徹兩兄弟排擠在外,偌大的皇宮裡,除了他們三個就再沒有同齡的孩子了,他將他們當兄長,皇祖母與母妃卻從小教他要求他奪取太子之位。

  道路越行越遠,直至最後水火不容,他眼裡的兩個兄長視他為掌中釘肉中刺,連他自己也開始不擇手段謀取東宮之位。

  可真看到了沈徹喪失心智的這般模樣,他心裡又覺得氣惱,太后,氣言貴妃,更氣自己。

  沈慎咳了幾口血出來,舒渙見狀低低哀叫一聲,手卻被禹王府的侍從牢牢困住,眼淚水成串的掉。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子淡淡的甜腥味,一聲悽厲的哀嚎聲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府的牆頭突然跳出來一團血色的不明動物,蠕動著朝著這邊爬來,一動就是一串血跡,同時嘴裡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吼聲。

  沈慎瞧了一眼,趁著沈徹愣神的功夫爬了起來,狠狠擦了自己嘴角的血跡。

  可憐沈慎這段時日諸事不順,先是被宮裡的兩位氣得不行,又被崇晉帝怒罵了一通,好不容易將身子養回來了還得對上沈徹的拳頭。

  最後還是王福一動不動瞧了那團東西半晌,尖銳出聲:「王爺!是顧小姐身邊的子悅!」

  一石激起千層浪,沈徹目光一凜,幾步走到不成形狀的子悅跟前,俯下身將血肉迷糊的子悅抱起,後者見了他,吱了一聲就沒了生息。

  沈徹一聲低吼:「太醫呢!」

  一炷香的時間後,常駐在江王府里為沈慎調理身子的老太醫戰戰兢兢,額頭都沁出了汗滴來,生平第一次為一隻狐狸號診。

  沈慎的面色也不是很好,不過看在沈徹冷得如寒冰的面色上,他冷冷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麼。

  這只不知從哪蹦出來的畜生,占了他的床,用了他的太醫,這叫他渾身都起了細皮疙瘩。

  房裡的藥草味濃郁得很,舒渙從他身後冒出半個腦袋,眼角的淚還沒幹,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小狐狸怎麼了」她終於開了口,聲音糯糯的,沈慎眉心一挑,沒好氣地道:「斷了一條尾巴,死不了。」

  舒渙捂著嘴低低驚呼一聲,又將腦袋縮了回去默不作聲。

  沈慎側目,卻見她突然扁了扁嘴,抽動著鼻子道:「我想回府。」

  半天不到的功夫,她就從府中的軟榻上被帶了出來,還見了幾回血,可嚇得不得了。

  沈慎破天荒的柔和了神色道:「等會就叫人送你回去。」

  沈徹現在沒心思管他們,鳳眸死死地盯著那個老大夫,終於不耐煩地出聲:「傷口嚴不嚴重」

  那老大夫哭喪著臉,咽了咽口水答:「稟王爺,這隻狐狸斷了尾巴,又加上長時間跑動,失血過多昏了過去,應無大礙。」

  最後還是弱弱地加了一句:「臣已替它止了血,至於恢復……還是要找專門的獸醫。」

  只是京都養貓狗的人少,多是世家貴族,相應的獸醫也少得可憐,大多數都是打著幌子撈錢的騙子。

  沈徹輕輕頷首,鳳眸里亮起灼熱的光亮,他伸手撫了撫子悅血色的毛髮,也不嫌棄它的髒亂。

  總所周知顧溫涼極為喜愛子悅,基本上去哪都要帶著,而青桃她們也都說起火那日子悅和顧溫涼是在一塊的。

  如今子悅帶著傷來找他,是不是……他還能燃起一些希望。

  沈徹的喉間有些發堵,目光亮得嚇人。

  沈慎揪開那個老太醫上前一看他這樣子,不由得聳了聳肩。

  「你不會認為顧溫涼還活著吧」

  沈徹一個冷到極致的眼風掃過去,沈慎訕訕地摸了摸鼻樑,不敢再說什麼了。

  「嗯那是什麼東西」沈慎鳳眸盯著子悅那血色毛髮上的幾個白點,素來愛乾淨的他不敢湊上去看,只是指著疑惑道。

  那個老太醫顫著手摸了上去,卻被一隻修長的手捷足先登,一看,是面色陰沉到極致的沈徹。

  沈徹手心裡的三張小白條分外的顯眼,因為染了血而糊成了一團,他只能模糊看出個形狀,可饒是這樣,他的手都有些抖了。

  沈慎此刻也看出了不一般來,他撫了撫額心問:「怎麼回事」

  可惜這個時候,誰也回答不了他。

  片刻後,丫鬟打來了幾盆清水,沈徹小心翼翼地將那紙條上的血洗乾淨,動作不敢稍重一分,心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

  一想到某種可能,他就覺得手軟得捏不住那小小的一張紙條,最後還是沈慎看不下去了,道:「給我吧,本王親自來。」

  事到如今,沈徹也稍微回復了些理智,他沒有理會沈慎,而是將那幾張泡得發白的紙條拿到蠟燭底下。

  「這是什麼」

  燭光下的紙條發著幽幽的光,三張小的紙條依次擺開,有一張上的字完全被磨滅了,剩下的兩張略有些迷糊。

  「雪長」舒渙輕輕念叨出聲,而後問同樣一臉摸不著頭腦的沈慎:「這是何意」

  旁人不明其意,沈徹的腦子裡卻已經炸了開來,那幅敏雪長公主的畫像還掛在府中的牆上,想著大婚以後好搏她一笑。

  他低低地笑出聲,如鷹般銳利的眸子緊盯著那兩張小紙條,心裡滿是失而復得的狂喜。

  沈慎見他這般情態,心裡大致也有了底,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想來往後上朝再不用面對顧奕懷那雙苦大深仇的虎目了,怎麼說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傳令下去,暗中加派人手,給本王掘地三尺地找。」

  他聲音里都帶了不穩的顫音,沈慎瞧了身後的舒渙一眼,默然片刻開了口:「你們也派人去找。」

  沈徹終於抬眸望了他一眼,道:「你無需如此,該算的帳本王都一一記著,一個也不會漏過。」

  沈慎苦笑著聳肩:「本王還沒淪落到對一女子下手的境地,你若要記,便記著吧。」

  沈徹深深望了他一眼,拂袖離去。

  縱然此事他真不知情,也斷然因他而起。

  待溫涼被找回來,宮裡的言貴妃和太后,都不可能再活得如無事人一般。

  想起崇晉帝的處置,他就想發笑,區區禁足便能買他王妃的一條命嗎簡直痴心妄想!

  至此,京都暗地裡又掀起一陣風浪,而此時的顧溫涼,卻被滿臉不虞的林胥叫住了。

  莊子本就不大,為了遷就她分出了一大片廂房,就是林胥本人,都只能日日宿在書房裡。

  這是顧溫涼這些時日來第一次進林胥的書房,裡頭空間不大,滿是一股子古樸書頁的氣息,間或夾雜著熟悉的草藥味兒。

  林胥素來溫文爾雅的面龐盡數籠在陰影之下,顧溫涼行得不疾不徐,坐在他對面的軟凳上,素色的衣裳掩飾不住她窈窕有致的身形。

  外頭日光有些大,書房卻是背光,不僅不亮堂反而陰暗得很。

  顧溫涼憶起自己做的事,心底泛起一股子心虛之意,兩輩子沒做過這樣的事。

  「表哥喚我前來是所為何事」最終,還是她輕輕開了口問。

  林胥虛虛放置在案桌上的左手忍不住動了動,再是波瀾不驚的心境都受了影響。

  他清淺地笑,朝著身後的侍從點了點頭,顧溫涼不明所以地望著,直到一個面無表情的小廝端上一塊蒙著黑布的東西,她的表情才有所鬆動。

  不知為何,心底的惶惶之意越來越深重。

  林胥觀察到她的表情,親自將那黑幕揭了開來。

  那赫然是一條染了血的尾巴。

  顧溫涼身子軟了下去,即使才看上一眼,她都可以確實那就是子悅的尾巴。

  她日日裡撫摸,子悅每每用這跟雪白的尾巴卷了她的小指,痒痒酥酥的又可愛又可氣。

  林胥自顧自地徐徐道來:「雖然很不想說,可還是叫表妹如願將消息放了出去。」

  明明溫潤如玉的聲音聽在顧溫涼的耳里,卻叫她氣得身子直發抖。

  「你……你!」

  她話都說不完整,林胥踱步道她的跟前,帶著她從未見過的審視目光道:「說來表妹應該好生向我道一聲謝不是嗎」

  「若不是我,表妹已葬身火海了吧救命之恩,表妹便是這樣報的嗎」

  顧溫涼一雙杏眸睜得極大,她似是從沒有看清林胥,只道他是一個儒雅異常的正人君子,更是感念他前世的相助之恩。

  「古人常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報,表妹這身子,給了我如何」他突然湊得極近,近乎貼到了顧溫涼的臉上。

  她想也未想,手已落了下去,一聲清脆的響聲迴蕩在這書房之中,她氣得狠了,連面色都漲紅起來。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