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情面

  不留情面

  「你放心,這事我定要查個究竟出來。」

  秦衣竹星眸一厲,竟有幾分顯國公府老太太的風範。

  顧溫涼輕笑了笑,只點了點頭,乖巧得很。

  此番有人算計了她們二人,她自己定也是會把人揪出來的。

  往日許是她性子太淡泊,竟叫人這樣欺負到了頭上。

  秦衣竹眼神才將將柔和下來,瞧她不爭不鬧的性子,越發心疼起來,嘴上更是忍不住嗔怪道:「你到底是個怎樣兒的想法?」

  「今兒個一早我才到前院,便見到了大將軍,叫我好生勸勸你。」

  顧溫涼抬眸,不必問也能想到顧奕懷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癟了癟嘴道:「爹爹叫衣竹姐姐勸我什麼?」

  秦衣竹細細瞧她的表情,望見她眼底的一團烏青,再想起外間的流言,皺了眉道:「你莫不是真的心悅那衛世子的?」

  「前些日子四皇子在我面前冷嘲熱諷好一頓,我前腳才與他理論一番,誰知就聽了你這的事。」

  四皇子赫然便是沈唯了,他心眼小得如針尖一般,護短得很,聽說這件事後恨不得將自己皇弟的腦袋撬開來重新理順,免不得去刺秦衣竹几句。

  顧溫涼纖長的睫毛如同羽翼般垂下,在光潔的側臉上投下一小塊陰影,叫人看不出什麼情緒。

  「衛世子?」

  「姐姐不是不曉得,我與那衛世子曾有一戲言婚約,如今忠國公府日益破落,那衛世子也來府里找過我幾次,我想著不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人,便也見了。」

  「誰知,卻叫得這事傳的變了個樣子。」

  顧溫涼壓抑住從心底冒出來的厭惡,提起衛彬便是一陣犯寒,再不想同這人站上絲毫的干係。

  她的聲音軟糯又認真,瞧得秦衣竹心底發軟,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長髮道:「你所說之事,我也聽說過零星半點,不過是一戲言,怎能當得真?」

  「那衛世子的為人不行,雖擔了一個世子的頭銜,卻連你爹爹手低下的小將軍也不如。」

  茶盞里的茶葉泛著新綠,在水汽里完全舒展開了葉片,上下沉浮。

  顧溫涼心裡苦笑,這樣多的人都看清了的問題,她偏要不聽勸,一條道走到黑。

  臨到頭來,不止自己一生淒涼,更讓爹爹一世英名全毀,沈徹披上戰甲鎮守寒關。

  「你莫怪我說的直白,若是旁人,我必是不勸的。

  只是以你我之間的交情,我今兒個也不能袖手旁觀。」

  見顧溫涼神色恍惚又不置一詞,秦衣竹姣好的面容現出些焦急來。

  顧溫涼這才猛的回神,撫了撫額苦笑道:「衣竹姐姐說得是,以後再不幹這等蠢事了,費力不討好。」

  秦衣竹這才鬆了一口氣,捻了桌案上一塊水晶膏吃,感慨道:「這幾日真是忙得不行,今日算是在你這躲了會懶。」

  聽了這話青桃倒是笑道:「衣竹小姐不知道呢,小姐昨兒個夜裡聽見你要來,自顧自笑了半晌呢。」

  「這可是巧了,昨兒個夜裡,倒是有人遣人去我府里找了我幾次。」

  秦衣竹那雪白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打趣地道。

  不肖她說,顧溫涼也猜到了是誰,當下心底就泛起一陣陣漣漪,一雙嬌媚的貓眼瞳直直地望著秦衣竹。

  「我尋思著後日去原音寺祈福,到時候趁機將那兩人也拉過來,你同七皇子好好說一番。」

  「我聽得四皇子說起,這回七皇子算是氣得狠了,皇子府里的東西砸了個乾淨。」

  顧溫涼一怔,旋即抿唇輕輕笑了開來。

  前世的沈徹最後變了個樣子,冷漠的叫人心疼。

  現在,倒還是那個動不動耍性子傲嬌的皇子。

  「便聽姐姐的。」

  待得秦衣竹閒聊了片刻,到了用午膳的時辰,秦衣竹便回了顯國公府去了。

  手旁刻著青色描畫的茶盞已被撤下,青桃掀了帘子進來問:「小姐,奴婢給您煮碗紅棗桂圓羹吧,大夫說了可祛寒。」

  顧溫涼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心思全在後日的祈福上了。

  也不知沈徹到底會不會去。

  待青桃將紅棗桂圓羹端到了自己面前,顧溫涼還沉浸在這件事裡頭。

  青桃覺得有些奇怪,自家小姐素日裡清淺有餘,待誰都是溫溫柔柔的,實則什麼也不放在心上。

  可自從撞了牆醒過來之後便時常沉思,時不時還淺笑一下,不時又淺蹙眉心。

  「小姐,可以喝了。」

  青桃提高了一些聲音,顧溫涼才回了神,淨了手執起玉勺舀出一個白白嫩嫩的蓮子出來。

  入口溫熱,滿口生香,蓮子的清香和著桂圓的軟糯,顧溫涼笑著道:「府里的廚子手藝越發精益了。」

  卻見青桃面色古怪,囁嚅著道:「小姐你忘了?

  這是七皇子送來的廚子,慣會做這些,只是小姐許久未吃過了……」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顧溫涼這才記起還有這麼一件事,當下就垂下眼瞼,再舀了一勺放進嘴裡,指著玉勺的手指關節卻用力到泛出青白色。

  她前世倒是真的沒發現,生活里處處都是沈徹的影子,便是發現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不當回事罷。

  「日後每隔幾日,便送一碗過來。」

  顧溫涼麵不改色,淡淡地吩咐道。

  青桃自然是喜形於色地應下了。

  午後小憩一會,顧溫涼悠悠轉醒的時候,有一個小丫鬟低眉順眼地進來稟報導:「小姐,驃騎將軍府的小姐來了。」

  顧溫涼目光一凜,能來大將軍府看她的,估計也只有驃騎將軍府那位「口直心快」的庶出二小姐了。

  揉了揉犯疼的額角,顧溫涼剛想開口,便見到一位清秀的人兒進了屋,見了她,笑得清甜:「溫涼,你可算是醒了。」

  顧溫涼淡淡地點頭,卻見那文諄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床沿之上,握緊了她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額角上的傷口瞧,眼裡飛快閃過一絲快意來。

  面上卻是分毫不顯,自責之意畢現:「都怨我與你說了那許多昏話,才使得你情緒失控去頂撞大將軍的。」

  顧溫涼冷眼看著她做戲,更不像以往那般反過頭來安慰她。

  不說驃騎將軍官職本就在爹爹之下,便是文諄,也不過是一個區區庶女罷了,上不得台面。

  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搭了幾句話,誰知便叫她纏上了。

  三天兩頭便到大將軍府來,惹得一眾人都認為她們玩得多好一般。

  這且就不說了,這文諄心機深沉,意欲踩著她上位,每每與秦衣竹她們出去,必要粘著她。

  想必那日大放厥詞的丫鬟,便是收了這文諄的好處了為她賣命了吧。

  文諄身後跟著面色看起來不太好的青桃,想來是想攔又攔不住,又怕她再跟自己說些什麼話亂了心智,才著了急。

  顧溫涼掙開了被文諄緊緊抓著的手,她皮膚細嫩,此刻手背已見了紅,她將一縷秀髮別到通透的耳後,涼涼地道:「你既知道,為何還來找我?」

  這下不止那文諄臉憋得通紅,就是站在一旁的青桃,也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自家那個溫良純善的小姐。

  那個文諄如同被人捏了脖子的斑鳩,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眼眸里的情緒飛快閃動,才堪堪咬碎一口銀牙囁嚅道:「是……都怨我,姐姐怪我是正常的。」

  顧溫涼性子雖然看似溫和平淡,不沾惹俗世塵煙,實則是懶得爭些什麼,與人為善並不代表任人宰割。

  我對你好,你對我好,那麼顧溫涼也樂得多個閨中密友,可你不但不念著我的好還背後算計恩將仇報,那麼再溫順的兔子也要咬你一口了。

  顧溫涼懶懶地從軟榻上站起身來,走到窗子下面,逆著光誰也瞧不清她的表情,卻能聽到她淡漠如同冰棱的聲音:「你那日與我說的衛世子一表人才心悅我已久,且並未把那戲言婚約當做兒戲。」

  文諄心裡慌亂,不明白顧溫涼不過是撞了一個包,性情變化怎麼這樣的大。

  莫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溫涼你性情溫婉,冰雪聰明又出身大家,京城裡暗自愛慕的公子能排著隊,衛世子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顧溫涼輕嗤一聲,恐怕只有那個出身大家才是衛彬看中的吧?

  虧得自己前世還傻乎乎的守著仁義,不惜嫁他為妻。

  「這樣的話,也是你我能說的?」

  「衣竹姐姐身邊的那個小丫鬟,是你的人吧?」

  這話如同一聲驚雷炸響在平地,文諄渾身抖了一抖,旋即厲聲否認,聲音都尖利得變了樣:「溫涼你在說些什麼?

  這樣的話怎可亂說啊?

  我斷斷是做不出來那樣的事的,便是那丫鬟說了什麼昏話也不能疑了我啊!」

  四月的風還帶著些微的涼意,吹得顧溫涼原就清明的腦子裡更是發寒。

  她徐徐轉身,嬌嬌的貓眼瞳帶了幾許顯而易見的寒涼,竟叫人挪不開眼來:「你怎知那丫鬟說了昏話?」

  青桃聞言,清秀的眉眼間現出深深的厭惡來,不動聲色站到了顧溫涼的身後。

  早知道這驃騎將軍府的庶小姐不是什麼好人,沒成想竟這般惡毒。

  果然上不得台面。

  那文諄頓時慌張地斂了僵硬的笑意,想說什麼又怕多說多錯,當真是百口莫辯。

  顧溫涼瞥見她的樣子,宛若幽潭的心底有些煩亂,再開口自然是不客氣的疏離警告:「文諄,我與你並不熟。

  你的那些小伎倆,最好別出現在我眼前。」

  「至於那落魄痴情的衛世子,你還是央著驃騎將軍看能不能坐了那世子妃的位置吧。」

  說完,便隨手踱步到桌案前,瞧著掛在牆上的古畫,不再言語。

  該說的已經說了,想來衣竹姐姐那裡,也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文諄再怎樣,到底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嬌滴滴小姐,自然是受不得這樣明顯的諷笑,當下就掛不住臉,捂著嘴奔出了門。

  她帶來的兩個小丫鬟自然也是匆匆尾隨。

  這屋裡便只剩下顧溫涼和嘴張得能塞下夜明珠的青桃。

  屋裡仍是燃著一股子藥香,顧溫涼敞開窗子,望著那文諄的背影,眼睛彎成了月牙形:「把爐子裡的香撤了,換上安神一些的。」

  「是。」

  又過了一日,顧溫涼頭上的包原就消了,只留下了一個疤,如今這疤也脫落了,長出了粉紅色的嫩肉。

  顧溫涼斜臥在外間的羅漢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純白色的披風,襯出窈窕的身形,此刻美目微閉,想著秦衣竹前日子所說的廟裡祈福。

  原音寺是帝京數一數二的寺廟,主持是頗有名氣的海慧大師,便連當今聖上都受其恩惠點醒過,更見其非凡。

  青桃挑了門帘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俏生生的丫鬟,正是秦衣竹的貼身丫鬟。

  顧溫涼睜開了眼,美目在那丫鬟身上一掃,紅唇輕啟:「衣竹姐姐是有何事?

  我記著你……是叫筍兒?」

  那丫鬟生了一張喜氣的圓臉,別有一股子活潑的模樣,脆生生地回道:「正是奴婢。

  我家小姐叫奴婢來知會您一聲,明日早間用過早膳便可前往原音寺,老地方見。」

  顧溫涼從床榻上直起身來,身上的被褥隨之下滑到了腰間。

  「你只管回了你家主子,便說我定會赴約便是。」

  待那丫鬟領了賞錢走了,顧溫涼才掀了被褥起身,轉身問青桃:「我記著有一條月牙鳳尾羅裙,放在哪了?」

  「明日便穿那件兒吧。」

  青桃倒是很快記起來,眨了眨眼睛回道:「姑娘放心,都好生收著呢。」

  「小姐素日裡愛穿顏色素淡的,這鳳尾羅裙倒是嬌嫩,明日裡是什麼大日子嗎?」

  顧溫涼一怔,一雙小手旋即輕輕拽住了月白色的衣角。

  空曠的夜色里像是潛藏著巨獸,唯有天空中一輪明月皎皎如洗,顧溫涼輕嗯了一聲。

  眼前像是浮現了那個冰冷朗硬的側臉。

  明日便能見著了,心情當真是不一般的微妙。

  「以後再不氣你便是了。」

  呢喃聲從唇齒間溢出,碾碎在夜色里,只那聲音里的嬌嗔之意分外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