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撥離間

  挑撥離間

  是夜,黑暗如同潮水湧進了大將軍府,於此同時帶來的,還有夜裡的點點森寒。

  屋裡點了燭台照明,角落裡雕著瑞獸的小金爐里熏著不知名的香,散發著一股子藥味,不嗆鼻卻也不容忽視。

  顧溫涼站立在那面光潔圓滑的銅鏡,亭亭裊裊,說不出的雅淡氣韻,目光溫和若水,水中又帶著赫赫風雪。

  實則內心波瀾四起,銅鏡中映照出來的人兒膚若凝脂,明眉皓齒,略微笑一笑便現出兩個甜糯的小梨渦來,沁甜沁甜的如點了蜜一般。

  這樣才像是個十五歲亭亭而立的貴女。

  正是她三年前的模樣,手指還未因為浸泡在寒冬臘月的冰水裡而粗糙腫大,臉上也並未添上幾縷不該有的細紋,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就如同只是做了一場夢。

  顧溫涼不動聲色垂下眼眸,被火海吞噬的灼心劇痛仍歷歷在目,那種撕心裂肺的掙扎與悔恨亦不能作假。

  怎麼會是一場夢呢?

  「小姐,可是在意頭上的傷口影響了容貌?」

  青桃手裡端著一碗藥汁,如同墨水般粘稠,屋子裡的藥味就更加濃郁了些。

  顧溫涼瞧著她手裡那碗藥汁,不由得晃神,她仍是記得自己死後青桃給衛彬餵的那一碗湯藥。

  青桃在用自己的方式替顧溫涼報仇。

  青桃瞧著自家小姐的神色,以為說中了她的心思,當下就把藥碗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寬慰道:「小姐莫擔心,大夫說了這傷口淺,過幾日便好了,不會留下印子的。」

  顧溫涼回過神來,心裡透過一陣暖意,嘴角淺淺地勾起,一雙耀眼的貓眼瞳彎成了淺月牙形,眸子裡像是承載了星辰北斗。

  「無事,只是瞧著這裹著的白紗,有些不習慣。」

  顧溫涼纖長的手指指了指額上的白紗道。

  她自然知曉額上的傷口不會留下任何的疤痕,過不了幾日便會恢復如初。

  青桃將藥碗給端起來遞給她,聲音中帶了一絲誘哄的意味:「小姐,吃了藥便好了,奴婢準備了蜜餞。」

  說完,用勺子舀了一勺藥汁,裊裊的熱氣升起,不過片刻又消失不見,成功得讓顧溫涼眼角一跳。

  她倒是什麼都能勉力一試,唯有這湯藥,還只含在嘴裡苦味便蔓延了全身,實在是叫人打心裡牴觸。

  好歹捏著挺翹的瓊鼻喝了下去,澀人的苦一路從舌尖闖到了四肢百骸,她小臉揪成一團,連著吃了幾顆蜜棗才好受了一些,坐在木凳上閉目扶額。

  青桃見那碗藥汁見了底,也是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淺笑道:「小姐吃藥慣是難哄,每每都要王爺來勸才堪堪喝一些下去。」

  她口中這個王爺,自然便是沈徹了。

  說完,便端著空藥碗出了門,留下兀自失神的顧溫涼。

  被人猝不及防提起他,顧溫涼倒也顧不得口腔里蔓延的苦澀滋味了,只覺得心底的苦意如同水泡一樣上升,咕嚕咕嚕直響。

  比那藥味還要濃烈數百倍。

  是了,以往她但凡生了病受了傷,沈徹必是站在一旁冷眼瞧著,長身玉立面帶惱意,這個時候,若是她再耍小性子不肯喝藥,必然就是冷冷的一個眼風掃過來。

  她自然是捏著鼻子乖得不能再乖。

  塵封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里,顧溫涼默默地用雙手捂住臉頰,些微的涼意沾染在指縫間,牽出了一室寒涼。

  顧溫涼想,原來這些她一向不以為然的記憶,全被一點點記在心裡。

  這次她受傷,沈唯兄弟沒一句話傳過來,想必也是被她的舉動狠狠寒了心吧。

  特別是沈徹,知曉自己寧死不願與他成婚,怕是不知道在哪處借酒消愁呢。

  不多時,青桃挑了門帘進來,臉上還泛著清淺的笑意,見了顧溫涼便道:「小姐,奴婢幫你把窗子關了吧?

  夜裡溫度低,可莫再著了涼。」

  待瞧見顧溫涼點頭後,又道:「剛剛顯國公府來了丫鬟,說是衣竹小姐明日裡來探望小姐。」

  顧溫涼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抬起了頭,一雙澄澈的眼眸盯住墊足關窗的青桃問道:「便只衣竹姐姐一人嗎?」

  青桃頓了頓,半晌才點了點頭。

  顧溫涼嘆息一聲,倒也不怨什麼,本就是她自己做了這等叫人寒心的事。

  於是,一夜無夢。

  待得第二日,天才將將放亮,顧溫涼就睜開了眼睛,細看眼瞳里還有絲絲縷縷糾纏的紅血絲,顯而易見晚間並未睡好。

  許是聽著了動靜,青桃帶著一乾子丫鬟端著洗漱盆具進了來,待得洗漱完,又端了早膳在食案上。

  因為顧溫涼頭上的傷,將軍府的廚房特意備了清淡的藥膳,燉得軟糯無比,嘗起來有股子藥味,好在並未有藥汁苦味,顧溫涼這才勉強用了一些。

  顧溫涼顧忌著自己重生的事,也不敢在青桃面前過多的表現出來,只得翻看屋裡的書籍了解一些東西。

  而顯國公府嫡女秦衣竹進來時,正見到一身素淡的顧溫涼披著長發,坐在窗下,手裡拿著一卷舊書看得出神。

  今日天色略顯陰沉,窗外的風一陣陣掠過,引得顧溫涼長發拂動,格外的恬靜美好。

  直到她走到身邊,顧溫涼才覺出不同,從書中抬眸。

  見到是她,不由得放了書捲起身,笑意清淺:「衣竹姐姐來了。」

  聲音還如以往那般甜糯,卻沒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仙氣兒,倒是讓秦衣竹有些意外。

  「若是再不來瞧瞧你,還不知曉你會怎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秦衣竹自然地牽住顧溫涼如玉的手,目帶關懷地望著她額前的白布。

  「你也太胡來了些。」

  顧溫涼卻是滿心感慨。

  前世這個時候,秦衣竹也是來瞧過她的,卻被她不知好歹地趕了出去,從此便很少見面了。

  除了後來在封后大典上,顧溫涼作為忠國公夫人去覲見,也只得跪著行了個禮便回府了。

  可饒是這樣,秦衣竹還是對她有所關照,正是這份上心,才讓得她在忠國公府撿了一條命,也保住了嫡妻的位置。

  顧溫涼撫了撫額頭的位置,沒覺出什麼痛意來,想來是已經結痂快好了。

  「是我太衝動了,勞衣竹姐姐掛心。」

  還不需顧溫涼使眼色,青桃已經備好了點心茶水,放在兩人案前。

  茶香四溢,茶盞上方蜿蜒出兩道白汽,照得顧溫涼眼前都起了一片薄霧,對面溫婉而坐的秦衣竹都顯得模模糊糊,虛幻得很。

  她捧起茶盞,小口小口地抿著,秀氣得很。

  秦衣竹瞧她這樣,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放下來些許。

  「你我之間,何須說這等客套話?」

  秦衣竹也只留著一個大丫鬟站在身後服侍,是以倒並不顯得顧溫涼的房裡擁擠,倒是空曠有餘。

  先前顧溫涼看過的書卷折了半頁痕跡,放在了桌上,秦衣竹不動聲色一瞥,旋即輕輕發笑起來:「這本遊記你竟還翻出來瞧?」

  顧溫涼聞言,也往那泛黃的書頁上一瞥,有些赫然道:「你又不是不知曉我,閒時慣愛看這類書的。」

  秦衣竹生得英氣,眉宇間又隨了顯國公府老夫人的大氣,倒是不輸那些嬌嬌媚媚的京城貴女分毫,且人緣也極好。

  他們四人中,秦衣竹與沈唯慣來是不對付的,倒是自己與沈徹最是親近。

  可世事弄人,最後走在一起讓顧溫涼瞧著便羨慕的,恰是這最不對付一見面便發生口角的兩人。

  此刻秦衣竹聽了顧溫涼這話,笑得越見明媚:「還能有此閒情雅致,可見傷卻是好了。」

  「前些日子府里舉行了賞花宴,我得幫著些,聽聞你出了事又騰不出空來,只得叫了丫鬟過來,你可不許生氣。」

  秦衣竹細細解釋道,神色間還有一抹極淡的不自然。

  顧溫涼瞭然,衣竹派來探望的那個丫鬟見了她將禮送上便客套了幾句,竟對著青桃說顧溫涼性子孤傲不尊聖上,故意惹得顧溫涼發怒。

  現在想想,一個小小丫鬟,哪來那樣的膽子?

  不過就是受人指使挑撥自己與秦衣竹的關係罷了。

  畢竟秦衣竹本人未曾親自來,出了這樣一件事,怕是再好的性子也免不得對顧溫涼生了惱意。

  至於是誰插了手,且還對她的性子知根知底,顧溫涼眼瞼微垂,壓制住了眼底的漠然寒意,方才帶著歉意開口:「衣竹姐姐一番好意,卻叫我敗壞了,心裡當真是不好受的,幸得姐姐還願來瞧我。」

  一旁的青桃聽了這話卻癟了癟嘴,溫婉的笑意全數隱沒了下去。

  秦衣竹眼眸一沉,自然沒放過這樣的變化,意識到可能發生了自己不知情的齷齪,當下就沉聲開口:「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顧溫涼見她問起了,也不推脫,她與秦衣竹數十年交好,倒是實在沒必要藏著掖著。

  免得自己心裡不好受秦衣竹也心存不滿。

  於是理了理思緒娓娓而來,期間秦衣竹的臉色也漸漸地沉了下去。

  「我說怎的你突然性情大變,那丫鬟回來稟報時可不是這樣說的。」

  顧溫涼笑了笑,那丫鬟說了什麼不用問便已心知肚明,不過是無中生有大力抹黑自己罷了。

  只是這事,到底還是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