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孕

  假孕

  這日一早,院子裡邊的梔子花徐徐地開了幾朵,香氣飄進屋裡,瞧著開得嬌嫩,顧溫涼便叫人剪了幾枝放在屋裡。

  才將將放下修剪的小剪子,青桃便從外邊進了來,她面上噙著溫潤的笑意,身後還跟著一個瞧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嬤嬤。

  顧溫涼見了,用帕子淨了手,才笑著起了身。

  「藥婆婆,您怎麼親自來了」

  那婆婆笑著沖她福了福身才道:「小姐,事關重大,老奴務必親自告知小姐。」

  顧溫涼凝了神色道:「是叫婆婆查的那香有問題」

  說起正事,藥婆婆也嚴肅起來,臉上的細紋堆成了褶子。

  「回小姐的話,此香味濃烈,裡頭的香料被人加了一味,聞久了就有催情的效果,若是長年累月熏這香,再配以旁的食膳藥丸,便有假孕之功效。」

  「假孕」顧溫涼失聲,顯然有些不敢相信。

  「是極,若是男子聞了這香,長久便有調理身體的妙用,若是女子,倒是弊大於利了。」

  顧溫涼揉著眉心坐了下來,許久才輕輕發問:「假孕是何意思」

  那藥婆婆不疾不徐地解釋:「假孕之人,往往在第三四月時流產見紅,有的自己都不知曉其中內情,只以為是真的失了個孩子。」

  言畢,她皺著眉頭添了幾句,道:「此香多用於大家貴族後宅的陰私之中,加之它極難調製,便鮮有人知曉。」

  「也有男子用它來調理身子。」

  顧溫涼麵色微妙,唇齒發寒。

  這樣一來,倒是被她誤打誤撞猜了個正著,一個將軍府名不見傳的姨娘,竟真和京都出了名的病弱王爺扯上了干係!

  顧溫涼不免頭疼。

  藥婆婆瞧她這樣子,也是有些心疼,她習慣性地揉了揉顧溫涼的長髮道:「小姐,此香多為詭秘,今日老奴便是要小姐多加留意,切莫被人鑽了空子。」

  顧溫涼聰慧,一點就通,茉莉姨娘現有喜兩月有餘,而三四月假孕消失之時……恰在她大婚當口。

  若那時出了事,不但將軍府名聲掃地,便是禹王府,也要跟著被言官參上幾本!

  真是好生歹毒的計謀!

  顧溫涼屏息凝神,而後不錯眼地望著藥婆婆,過了許久,才輕緩地問道:「婆婆可知,娘親到底因何而死」

  藥婆婆瞪大了雙目,不知她為何這樣問起。

  世人皆知大將軍夫人與大將軍伉儷情深,擋刀而死,顧溫涼這些年顧念著顧奕懷的情緒,漸漸的也不提了。

  怎麼如今……

  藥婆婆兀自驚疑不定,顧溫涼已看出了什麼端倪來,她緩緩走到藥婆婆跟前,雙目澄澈眉目溫和如畫,瞧著是再舒心不過的模樣。

  「可是有人和小姐說了什麼」

  藥婆婆是早前林宿的奶娘,也算是瞧著顧溫涼長大,自然有不一般的情分。

  「早先聽人說小姐去了江南林府,可是裡頭的人說了什麼叫小姐疑惑不安」

  顧溫涼輕輕頷首,也不將藥婆婆當外人。

  「婆婆只告訴溫涼,娘親的死是不是另有隱情」顧溫涼眼也不錯地望著藥婆婆布滿細紋的臉,想瞧出個一二三來。

  青桃會意,將門關得嚴實,並叫外頭的丫鬟守好,才又進了屋子。

  藥婆婆這才輕輕嘆了一口氣,頗為無奈地道:「小姐,老婆子我老了,當年的事記不起多少了。」

  「小姐若是非要弄個明白,老奴便說個一二。」

  顧溫涼精神一振,聲音帶了一絲緊張:「婆婆直說便是,溫涼聽著。」

  藥婆婆這才開了口。

  「當年夫人才將生下小姐,便回了一趟江南,原還好好的人,才一回京都便整日愁眉苦臉,以淚洗面,我等不明緣由,直到將軍回來。」

  「那時外界皆道將軍上戰場時來回了一個恩人,那女子不過才將及笄的年紀,生得水靈得很,你母親聽了,悲痛萬分。」

  「可將軍回來之時,我等並未見著那所謂的恩人,外頭的流言不止,可將軍對夫人還是不錯的。」

  「直到那檔子事發生……」

  那藥婆婆苦笑,倒是無奈得很:「便是老奴現在,也有些理不清這其中的緣由。」

  顧溫涼眸色暗沉下去,直到藥婆婆被青桃送走,都還未回過神來。

  依照藥婆婆所言,娘親之事便成了一個偌大的謎團,牽扯甚多。

  但方才她卻是一直在重複兩點的,一是江南林府,二是顧奕懷的那個所謂恩人。

  是不是那恩人就是外室女。

  還未想明白裡頭的彎彎繞繞,門外便傳來了清脆的笑聲,顧溫涼一聽,面上也泛出了一股子笑。

  卻是秦衣竹來了。

  顧溫涼偏頭,親自挑了門帘,秦衣竹一身水粉色的長裙,格外嬌俏,雖不及往日沉穩有度,卻牢牢抓人眼球。

  「衣竹姐姐。」

  秦衣竹上來便挽了顧溫涼的手臂,朝她眨了眨眼睛。

  「不請自來,溫涼莫要生氣才好。」

  她也不與顧溫涼客氣,自個兒尋了軟凳坐下。

  顧溫涼瞧得發笑,聲音柔和許多:「今日顯國公府不忙了姐姐倒有空出來了。」

  說起這個秦衣竹就有些焦頭爛額,道:「哪裡就閒得下來府里老太太沒事也要找些事給我做才好呢。」

  顧溫涼一時之間倒也和她聊得投機,心裡頭倒是好受了不少。

  待秦衣竹走後,顧溫涼才斂了臉上的笑意,吩咐青桃道:「挑幾個不打眼的小丫鬟進茉莉院,日日盯著一刻也不能放鬆。」

  青桃面色嚴肅地下去了,顧溫涼這才走到床榻邊,對著那幾片帷幕發呆。

  她現在心裡頭幾乎能確定下來,茉莉姨娘無論是被人利用還是自己整的,總歸是衝著她與沈徹的大婚而來的。

  所為將軍府名聲掃地,也為禹王府失了眾人的心。

  她幾乎能想像得出,大婚當日,她失手推了茉莉姨娘一下,後者當即落紅的畫面。

  一個個都在算計著她!

  外頭的風吹進來,明明帶著點柔意,刮在她身上卻沁得骨子裡生疼。

  正當她煩心林宿之事的時候,顧奕懷卻自己找上了門來。

  許是方才喝了些子酒,他面上現出些許酡紅,呼吸間也有淡淡的酒味兒,顧溫涼皺了眉。

  「爹爹怎么喝了酒」青天白日的,也沒個陪著飲酒的人,瞧著才叫可憐。

  「溫涼,昨日我回去思來想去,你是不是聽了你外祖家的話」

  「哼!他們還真敢說!也不嫌一張老臉臊得慌!」

  顧溫涼從未見過他這樣的憤怒,一雙虎目里除了紅血絲,還有兩束惹眼的火苗。

  她沉默,良久才垂眸問道:「娘親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是她這段時間來的心結,橫亘在心裡遲遲咽不下去,每每夢中也不得安寧。

  「他們一群人只知放屁!」

  顧奕懷瞧她表情便知自己猜對了,不免破口大罵。

  顧溫涼淺淺皺眉,清潤的眸子中透出一絲疑惑來。

  何以兩家人如同生死仇敵一般林宿的死到底牽扯到了什麼。

  顧奕懷沉沉嘆了口氣,表情有些沉痛,卻還是開了口:「我在外征戰多年,和你娘聚少離多,如何不覺得虧欠她良多至於他們口中的外室,哼!」

  「那是外番俘虜來的公主,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由我帶回來,便成了他們口中的外室!」

  「你娘親在我回來後整日疑心重重,原本生你就壞了身子,偏還要聽信外頭的讒言,我顧奕懷就是那樣的人!」

  最後那一句說得有些悲憤,顧溫涼聽得鼻頭一酸,而後才啞著聲音道:「那殺手不是爹爹找的」

  顧奕懷一聽,猛的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比什麼都大,他氣急而笑:「我找殺手來謀害自己的髮妻你叫那老太太來當面與我對質,若是我做了半分對不起你娘親的事,便不得好死!」

  顧溫涼默默抬頭望進他眼裡,問:「那茉莉姨娘呢。」

  縱使當年的事是一場誤會,林宿至死也心有不甘,但茉莉姨娘的事呢。

  顧奕懷眉頭一挑,當即準備脫口而出,最後想到了什麼,生生將話咽了下去。

  他撫了撫顧溫涼的頭,感慨道:「你娘親是爹爹明媒正娶過門的女人,也是唯一一個被爹爹放在心上的人。」

  「當年的事涉及太多,我本不欲說與你聽,可你娘親都已經那樣子誤會我了,你是我們唯一的骨血,說什麼我也不希望你再繼續誤會著。」

  「至於茉莉姨娘,你離她遠著些,再過段時日,就沒有這麼個人了。」

  說罷,他負著手抬頭望天,望到眼角酸澀才罷休。

  顧溫涼站起了身,瞧他這副模樣,心頭一哽,也為他的話動容。

  原來茉莉姨娘身上有問題,顧奕懷全然知道,卻也想著配合著演一齣戲。

  將軍府人丁凋敝,十幾年來卻屹立不倒,顧奕懷自然有其處事之道。

  顧溫涼再想起之前藥婆婆所說,心中已信了八九分,只留了一星半點的疑慮。

  「林胥表哥再過一月便要來京趕考,溫涼準備將城郊那處宅子收拾出來給林胥表哥住,爹爹意下如何」

  她偏頭露出些笑意,顧奕懷聽了卻眉心一皺,林府的人在他印象里都是沒腦子的東西,若不是他們,林宿怎會那樣早便去了,那刀子本傷不了自己的。

  奈何他又偏生寵女兒得很,只好皺著眉干應了一聲。

  左右那宅子離將軍府遠得很,眼不見心不煩,只要莫叫他瞧見,隨他怎麼折騰去。

  顧奕懷這才背著手走了,背影被拉得有些長,顯得格外孤寂淒清。

  顧溫涼瞧了不是滋味,她低低地開口:「爹爹,娘親若是知道了,也不會怪你的!」

  顧奕懷腳步一頓,自嘲地一笑,眼角有些發紅。

  哪能不怪啊,若不是自己,她只怕尚在人間笑顏如花,一如初見那日,陽光迷了他的眼,樹下的人入了他的心。

  終究還是一場錯過罷了,還惹得她至死都在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