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晶體結構圖?」馬喬利是卡洛琳醫學院的生物學教授,對於G蛋白偶聯受體之類的詞彙敏感的不行。
卡洛琳醫學院的教授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閱讀文獻,尤其是有資格獲得諾貝爾獎的學者的文獻。
對他們來說,諾獎是一項優勢,也是一份負擔。
優勢是卡洛琳醫學院因此得到了大量的經費,還有來自國外的高端學者的關注,負擔則是不停的閱讀文獻帶來的。
卡洛琳醫學院的教授和普通學者讀文獻的方式不同,正常人讀文獻,都是讀自己需要的,例如楊銳要讀文獻的話,基本都是集中在G蛋白偶聯受體、PCR、基因、遺傳等領域,總而言之,是讀自己需要的,其他領域通常僅限於了解,最多看幾篇CNS,知道一下就行了。
卡洛琳醫學院的教授們就不能這樣讀文獻了,他們得把CNS級的論文往完里讀,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領域,少不了都得去看,尤其是有可能得諾獎的學者,還有可能出諾獎的領域,全都得算上去。
一個人的時間是有限的,學者的時間更是如此。
現如今,稍微熱門一些的領域,都有三五家實驗室埋首其間,卡洛琳醫學院的教授們要耗費大部分的時間在閱讀與自己的研究無關的文獻上,科研本身的投入就可想而知了。
對馬喬利來說,他已經漸漸的開始厭倦做卡洛琳醫學院的教授了,但是,這些年打下的基礎卻依舊在。
聽到「G蛋白偶聯受體」和「晶體結構圖」兩個詞,他是第一個醒悟過來的,連忙就往實驗室走。
說實話,要不是楊銳說的,他是不信的。
身為卡洛琳醫學院的生物學教授,馬喬利他們最基礎的能力,就是判斷一個學術方向,多久能夠看到曙光,多久能看到結果。
當然,這樣的判斷肯定是不準確的,但也是有一定的區間的。
楊銳的離子通道實驗室剛剛完成了G蛋白偶聯受體的清晰構圖——幾個月對王旗下的科研成果來說,就是剛剛——馬喬利認為,得到晶體結構圖的基礎時間,也應該在三年以上,快不過兩年去。
這樣的判斷不是開玩笑的,一間實驗室要不要花費幾千萬美元,加入到這樣的競爭當中去,往往就是依照這樣的判斷來做決定的:
預計G蛋白偶聯受體的晶體結構會在未來兩年到五年間被揭示,依據本實驗室的能力,我們有可能在未來兩到四年間完成該項目,加入相關競爭有一定的勝率,可以考慮加入競爭。
北大離子通道實驗室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完成了G蛋白偶聯受體的晶體結構,那就意味著全世界其他參與此項目的實驗室,全部大虧特虧了。
同時,也意味著全社會的資源得到了大筆的節省。
然而,馬喬利關心的並不是節省的部分,他想到正在做相關項目的實驗室,不禁渾身緊張。
其他人的反應就慢了些,但也都陸陸續續睜大了眼睛,忙問:「你做出清晰的晶體結構圖?這麼快?」
「我們實際上在數月前就完成了相關研究,但是用了比較長的時間來做重複實驗。」楊銳一邊說著,一邊將眾人讓入實驗室。
幾個月的時間做重複實驗其實一點都不多,有的驗證實驗做起來費事,用幾年時間的都有。
不過,楊銳的話落在有心人耳中,卻是如雷霆一般駭人。
幾個月前就開始做重複試驗了,那是什麼時候做出來成果來的?
敢情最近幾個月,全世界許多實驗室都在做白費工?
馬喬利想想就覺得殘忍。
然而,科研世界就是這麼殘忍的,覺得殘忍的都死在茫茫競爭中了,活下來的,也就只能咬牙堅持。
「我看看你們做的成果。」馬喬利主動要求。
楊銳笑笑,道:「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重複實驗的結果,另外,我們論文也寫好了。」
論文是整理和升華後的實驗記錄,自然最是符合閱讀的。
馬喬利不多說話,拿過來就趕緊讀了起來。
在他身後的蘭瑟羅特同樣來自卡瑟琳醫學院,也是慢悠悠的拿了一本厚厚的論文,靜靜的閱讀起來。
這樣的論文,讀起來是很費時間的,通常來說,馬喬利都是習慣跳讀的。
但這一次,他有些不捨得。
這可是王級的科研項目。
王級科研項目的論文,不仔細看看多浪費啊。
楊銳也不著急,招呼著人給他們泡上茶,就坐到了邊上。
幾杯茶喝過,馬喬利終於抬起頭來,道:「楊主任,我們能和具體操作的研究員聊一聊嗎?」
「當然。」楊銳有求必應。
今天就是來炫技的,不過,他站起來才遲疑了一下,喊道:「谷強,你那邊記的怎麼樣了?」
「記完了。」谷強低聲回答了一聲。
「那就過來,蘇先凱,范振龍……你們也都過來。」楊銳一連點了幾個人的名字。
「我看論文裡有谷強研究員的名字。」馬喬利習慣成自然,直接就開始追溯起實驗的完成者了,問道:「谷強研究員,方便介紹一下實驗過程嗎?」
谷強乖乖的道:「我是在去垢劑存在的條件下,生成複合體的?我們將此複合體命名為ARgs複合體,經過測試,我發現它能夠在磷脂雙分子層中,發生有效的偶聯……」
「等等,用去垢劑是必須的,為什麼要在有去垢劑存在的條件下,生成複合體?」馬喬利第一句話就有了疑問。
谷強看看楊銳,沒有得到答案,聳聳肩,道:「因為要保證G蛋白的純淨,就必須要去垢劑,我們要純淨的複合體,自然只能在有去垢劑存在的條件下進行。」
「即使偶聯效率極大的降低?」
「當然。」谷強當初對這個問題也是有過研究的。
然而,馬喬利看過的文獻比谷強要多的多,立即提出疑問道:「你們沒有考慮過換一種方式嗎?比如不用去垢劑,而是用物理或其他方式,來保證G蛋白的純淨,我看到有多個實驗室都在做這方面的嘗試。你們是怎麼做出判斷的?」
谷強張張嘴,卻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其實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楊銳給他的實驗方案就是在去垢劑存在的條件下進行合成,谷強的理論體系薄弱,更是沒有考慮過要繞開這個點。
當然,也是他的實驗做的太快,很快就突破了這個難關。
但是,馬喬利的問題也很有典型性,谷強想了片刻,實話實說道:「我當時的任務就是這個。」
「你是說,楊銳先生安排你的方案嗎?」
「是。」
馬喬利的目光自然轉向楊銳,問道:「楊銳先生,您當時是怎麼考慮的?」
「我沒有考慮。」
「恩?」
「我安排了其他人嘗試其他的方案。」楊銳淡定的道:「我們在G蛋白偶聯受體方面的投入還是比較大的。」
馬喬利立即明白了,道:「你們有多個組在做嘗試?」
「當然。蘇先凱和范振龍當時都在不同的組裡。」楊銳以最簡潔的方式回答。
事情原本就是如此。
作為實驗室的負責人,楊銳提出了方案,安排不同的研究員做驗證,這就是最基礎的實驗室運行方案。
這就好像楊銳帶隊行軍,在遇到岔路的時候,他固然可以根據經驗和理論來決定行止,但是,他同樣可以派人直接探索。
谷強幸運的探到了正確方向,僅此而已。
簡單的幾句話,馬喬利就心中有數了。
他又問了谷強幾個問題,慢慢的就將話題轉向了楊銳。
學術成果歸於智商付出著,並按照智商進行分配,辛勤的勞動本身,是一文不值的。
楊銳有問有答,很快在眾人心裡,建立了相應的形象。
隨著問題的深入,一些學者開始跟不上馬喬利和楊銳的對話了,大多數人,也就開始將思緒集中到了項目本身。
「北大離子通道實驗室解析了G蛋白偶聯受體的晶體結構。」
「楊銳的研究推進的好快。」
「難以置信。」
幾個人的低聲議論,漸漸地變成了一群人的討論。
實在是此事太過於驚人,以至於大家的問題疊出。
馬喬利卻是不管其他人怎麼想的,自顧自的提問題。從他的角度看,現在了解楊銳,已然變成了必須的功課。
王旗代表之G蛋白偶聯受體,一連被楊銳突破兩道難關,馬喬利只要想到這個消息傳出去,所能引起的轟動,就不得不細心再細心。
不過,說著說著,馬喬利的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了後院中的場景。
「楊銳先生,我記得,咱們之前好像有談到三維結構?是G蛋白偶聯受體的三維結構嗎?你們涉足其中了嗎?」馬喬利話剛出口,周圍就安靜了下來。
在場的學者像是被提醒了似的,看向楊銳的表情也都不對了。
想想看,如果幾個月前就開始了晶體結構的重複實驗,那意味著主要項目在幾個月前就結束了,這麼長時間,北大離子通道實驗室總不可能只做重複實驗,不做新研究吧。
那麼,新研究……
新研究難道就是G蛋白偶聯受體的三維結構?
一群生物學家抬頭看向身材高大的楊銳,莫名的有了仰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