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5章 入軌

  「楊主任,咱們這邊是什麼情況?」龐建成笑呵呵的問楊銳,心裡想:演技相當可以了,北大還真是藏龍臥虎呢。

  沒有誰想到會有新的研究成果冒出來了,龐建成自然也想不到,只當這裡都是楊銳安排的,就給他做起了捧哏。

  反而是幾名老外,聽著翻譯說的「三維結構」云云,說起來了悄悄話。

  楊銳猶豫片刻,再咳嗽兩聲,道:「我們這邊實驗室好像有好消息傳出來,大家暫且等一下。」

  說完,楊銳跟著那學生回到實驗室里,直接要了拍出來的照片看。

  谷強等一群人都圍在電子顯微鏡跟前,神色各異。

  「我是想閒著也是閒著,就順手拍了幾張,不過,我是用第二階段的重複實驗剩下的材料做的,不知道會不會干擾實驗結果。」谷強有些驕傲,又有些擔心的給楊銳解釋。

  實驗室老大掌握有實驗室里的一切權力,底下人做出了結果,也是必須經過老大的認可的。

  否則,遇到最壞的實驗室負責人,拒不承認手下人的實驗結果,甚至斥責為作假,那手下就只能眼淚往肚子裡咽了——去別的實驗室做重複實驗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的事,否則,楊銳當日也不至於發動所有人,用大量的實驗和資源做第二階段的重複實驗了,那還是在一個實驗室的情況,換了實驗室就更困難了。

  不僅如此,從大佬級學者的實驗室出走的研究員,還會遇到很多其他的問題,即使證明了自己曾經的觀點,也不會影響到大佬——你這一次做出了成果,既不能證明你這一次沒作假,也不能證明你上一次沒作假。

  伽利略的兩個小球同時落下的實驗還被懷疑造假呢,理論正確不代表實驗就是正確的。

  相反,因此而毀掉了名聲黯然離開科研界的學者更多。

  所以,無論谷強做出了什麼成果,他的第一和最優選擇永遠是得到楊銳的承認,然後看楊銳可以分潤多少功勞給他。

  經過鏈黴素事件之後,學術界對於具體執行者的價值,已經相當清晰了。

  「都散開一點,做自己事。」許正平在楊銳開始正式看片之前,將周圍人都給驅逐走了。

  在正式發表論文之前,電子顯微鏡的照片是第一手的證據,也是第一手的資料,絕對是不能給其他人看的。

  生物學家們對沃森和克里克分享DNA雙螺旋結構的諾獎始終頗有微詞,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懷疑他們偷看了羅莎琳德富蘭克林的X射線晶體衍射圖——當然,他們看肯定是看了,問題的關鍵在於是不是偷看,因為富蘭克林女士早逝,其中的說辭已經無法辯駁了。

  但是,問題的關鍵,其實就是一張照片。

  然而,羅莎林德拍攝的DNA的X射線晶體衍射圖,是一張怎麼樣的照片呢?黑底白花,兩根交叉的黑色反射條,丟在大街上,都沒人願意多瞅一眼的那種。

  沃森後來寫了書,說看了一眼就目瞪口呆,心臟怦怦的跳,因為只有螺旋結構才會在照片上顯示成兩條交叉的黑色反射條。

  不管谷強做出來的照片是什麼,在論文發表之前,它在實驗室內也不應當是公開的。

  只需要許正平提醒一聲,所有研究員都醒悟過來,一個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只剩下谷強緊張的看向楊銳。

  楊銳向谷強點點頭,然後抽出照片,仔細的閱讀。

  比起其他人,楊銳在閱讀圖像等方面,向來有優勢。

  他並不閱讀照片的具體圖像,只看圖像是否符合三維結構的理論,這是所有看圖像的人所需要做的事。學校里為什麼要學習骨折的八種形式之類的章節,就是用來核對圖像上是否有相應的要素,如果有,就證明是骨折了,如果沒有,就證明沒有。

  不過,80年代的學者,對於G蛋白偶聯受體的三維結構知之甚少,從而讓楊銳形成了相對優勢。

  他只看了一會,就將圖像放回了袋子中,再用審視的目光看著谷強。

  「楊主任……」谷強有點心虛,喊了一聲。

  「做實驗記錄了嗎?」

  「做了。」谷強趕緊拿出來,這是個好習慣,也是離子通道實驗室強於其他實驗室的地方,哪怕是隨手而為的實驗,也一定要做實驗記錄,而且要邊做邊記。

  實驗記錄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沒用的,但是,當你有所發現的時候,特別是世界級發現的時候,你唯一的遺憾只會是實驗記錄不夠詳細!

  「我當初如果……就好了」的話,是沒有接受過系統訓練的經常說的。

  系統訓練的目的就是讓研究員做好準備,抓住每一次來之不易的機會,畢竟,人一輩子踩狗屎的次數是有限的,谷強除外。

  楊銳又瞥了谷強一眼,看完實驗記錄,道:「暫時沒有問題,但我還是要看到重複實驗。」

  「當然。」谷強說完,低聲道:「這樣的話,三維結構是不是就做出來?」

  楊銳遲疑了一下,道:「基本上。」

  「耶!」谷強低低的喊了一聲。

  「還要把剩下的部分完善出來,再把三維結構畫出來,不過,基本就是這樣了,剩下的都是粗活。」楊銳說的也有些感慨。

  關於第三階段的實驗,也就是G蛋白偶聯受體的三維結構,最重要也是最主要的需求,是找到細小的細胞外配體與G蛋白偶聯受體的激活模式。

  簡單來說,G蛋白偶聯受體身為一種蛋白質,雖然是人的肉眼看不到的,但在分子層面上,卻是非常龐大的存在。它就像是一座分子大廈,不停的有人和車進進出出。

  這些進出的人或者車,就是細胞外配體。

  比如人的嗅覺是如何產生的呢?

  外界的空氣中包含著各種各樣的分子,它們進入人的鼻子,其中一些能夠被人類所分辨的分子,就會與人體的某種G蛋白偶聯受體接觸,這顆分子就是進入了G蛋白偶聯受體大廈的行人。

  行人進入大廈,大廈發出一個信號給大腦,大腦搜索資料,告訴人類,你剛剛聞到的是什麼。

  要劃定G蛋白偶聯受體的三維結構,就是要描述這座大廈的模樣,其中最難的不是輪廓——碩大的G蛋白偶聯受體的輪廓還是很容易做出來的,最難最主要最重要的部分,是看它如何接納行人與車輛的。

  具體來說,就是看G蛋白偶聯受體分子上的各種開口的位置和形狀。

  換言之,人類想要知道的,是這座G蛋白偶聯受體大廈的電梯在哪裡,車庫門在哪裡,正門側門和後門在哪裡,有沒有天橋和天台。

  用儀器去掃描G蛋白偶聯受體,就像是用雷射去掃描一座大廈一樣,它們並不是真的看到了大廈的一切,而是需要依靠各種反饋來得到答案的。

  這就好像用一股雷射照在大廈的門上,如果門是關著的,雷射就會給予一個反射,得到此處沒門的錯誤答案。

  對G蛋白偶聯受體的掃描還要更複雜一些,因為蛋白質是會動的,它與細胞外配體發生關係的時候,才會展現出必要的三維結構,否則,它就是封閉的蛋白質。

  要說起來,G蛋白偶聯受體是經常與外界發生交換的,可是,要抓住那麼一瞬間畫面,是非常考驗運氣的。

  歷史上,科比卡爾大約用了4年的時間才人品爆發,拍到了需要的景象——某顆細胞外配體,與G蛋白偶聯受體觸碰的瞬間。

  谷強大概用了四個月做相關研究。

  狗@屎運戰勝辛辛苦苦的奮鬥,在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只是對楊銳來說,這個時間太巧合了。

  「你繼續做重複實驗,將能想起來的實驗記錄都記下來。」楊銳是不可能放棄這個成果的,下一次拍到想要的照片,鬼知道是哪個世紀的事了。

  但是,楊銳是不能讓這些成果毫無準備的暴露在瑞典人面前的。

  諾獎的誘惑是任何學者都無法抵抗的。

  「誰能接替做重複實驗?」楊銳揚聲問了一句。

  幾名研究員互相看看,最後是蘇先凱站了出來。

  楊銳點點頭,道:「現在把第二階段的實驗,與第三階段的實驗區分開,電子顯微鏡不許動,田兵,你來輔助谷強做記錄。」

  先完善記錄再做重複實驗室是正常的步驟。

  實驗室里小小的忙亂一番,楊銳再看一眼電子顯微鏡,雖然有些猶豫,還是走了出去。

  「各位,我們剛剛完成了新一輪的重複實驗,證明我們已經得到了,G蛋白偶聯受體的N端配體結構域與配體結合的複合體,其晶體結構圖已完成。」楊銳用宣布的語氣,面對一群被火鍋辣的吐舌頭的瑞典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