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有求

  游老太太搖搖頭,對坐在不遠處一張桌子旁看書的游植道:「小三子,過幾天跟我一起去京城轉轉吧。」

  游植參加了二月份的恩科,掛車尾進了學,每天的學習力度就更大了,為了不花錢,他也不去縣學讀書,只每隔半個月去縣裡一趟,買些書再去縣學請教請教先生。

  平時在家,還會幫游大伯去地里做活兒,隔三五天也會去批一罈子辣片游村賣。

  以前就不怎麼愛說話,現在更是沉默寡言的。

  游老太太知道,這孩子是把之前家裡發生的那一些事都歸結到了自己身上。

  游植說道:「奶奶,我還要讀書,就不去亂跑了。」

  「怎麼能是亂跑呢,讀書也要漲見識,要不然學得不真切,」游老太太說著壓低了聲音,道:「蕊兒現在給奶奶開的月薪挺高的,你去了能管你吃住。」

  游植也只是笑笑,不再說話。

  這時候游大伯娘從外面回來,手裡端著一筐子還在滴水的衣服,看到游老太太,一聲氣兒不敢發,搬著衣服曬去了。

  游葵被已經奪了舉人功名的何振厭棄之後,她整個往上攀能過上富老夫人的心氣兒都歇了,再看到三兒子也廢了大半,另外兩個兒子根本不像之前那樣尊敬她,為了以後的日子,游大伯娘才算是老實下來。

  「娘」,進門後喊了一聲,端著竹筐子往晾衣杆邊去了。

  游老太太只作沒聽見,院子裡安靜了沒一會兒,外面傳來驢子噴鼻子的聲音,往外一看,是游菜抱著已經一歲的兒子回娘家來了。

  「菜兒,你一個人來的?」游大伯娘看見閨女就放下手裡的衣服,高興地迎上前,一邊接過外孫一邊往後看,「家明呢?咋沒一起來?」

  「他整天東遊西逛的,怎麼會有空跟我一起回娘家?」說起丈夫,游菜臉上的神色一片漠然,隨後便走過來跟老太太見了見禮,「奶奶。」

  游老太太嗯了聲,說道:「坐吧。家裡現在怎麼樣,何家明還是不著調嗎?」

  游菜眼眶微紅,道:「他整天想著發大財,現在也借不了他那族叔的便利,自己又不吃苦,家裡的地都快被他賣光了。」

  游老太太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為了小豆子,我怎麼也要撐下去,」游菜說道,「現在他爹娘倒是信任我了,把家裡的地契都給我管著。」

  游老太太聽到這話一愣,看孫女是真覺得何家那兩夫妻對她不錯,才知道以前親手帶大的這個孫女,其實更像她娘,一點小恩小惠便能看在眼裡。

  其實若不是這樣的性子,當初怎麼會聽她娘的話嫁給何家明呢?

  但游老太太還是提醒一句,「何家這境況,關鍵是讓那老兩口管管他們的兒子,要是何家明不收心,這地契你鎖得再嚴實都沒用。」

  游菜這不年不節地回娘家,就是昨晚上何家明要地契她不給,那沒良心的竟然動了手,來前敷了半個時辰的雞蛋,臉上的腫才消下去。

  前兩天橋大堂哥的車經過縣裡,她看見了,知道奶奶也回來了,在家,左思右想後決定回來一趟。

  「奶奶,我有件事想求您,」游菜低頭說道。

  游老太太道:「要是何家明做生意的事兒,你趁早別提。」

  「奶奶,松二弟現在管那麼大一個玻璃廠,都是蕊兒給他找的活,讓她隨便手指縫裡漏一兩樁小事來,孫女兒以後的日子都不會難過了。」游菜說著,眼裡的淚不停往下掉,「葵兒上次生產傷了身子,再走一家的話只能給人做續弦,何大太太是個好心人,現在還管她吃喝,但人家總不能管她一輩子。」

  游老太太嘆道:「你們跟蕊兒關係一向平淡,上次你當面求她,給葵兒那事都沒辦成,我去說就好使了?」

  「您也是蕊兒的奶奶,」游菜說道。

  「她從小我沒照管過,三個孫女,現在還是她照管我更多一些,菜兒,我能拿長輩的身份去逼她管你們的爛攤子嗎?」游老太太說完,就只管低頭撿豆子。

  游大伯娘這才抱著孩子坐過來,說道:「娘,我聽過老二家的吹牛,說她家女婿是什麼王爺,幫一幫我們,真真只是抬抬手指的力氣啊。」

  「你聽她胡吹,」游老太太生氣,也不知什麼運氣,兩個兒子這媳婦身上都有那些不能忽略的缺點,你說她們是不能幹嗎?要是只有幾畝地的日子過著,她們很能幹,能把一家老小照管好。

  可要說有多好,一個個的那眼皮子淺的,根本是不能過好日子的貨。

  蕊兒那男人身份不低,游老太太在婦幼院待那麼長時間,即便誰都沒有說過什麼,她也能看出來。

  可是別管是王爺還是什麼官,你一個丈母娘在村里吹什麼?跟一群刨地的說得著嗎?還是顯擺顯擺能長二兩肉?

  游老太太說道:「再說,就算人家的身份再高,抬抬手就能讓你們受益,你們憑什麼讓人家抬手?別說能不能給回去什麼,只說你們心裡能不能真心感謝?」

  游大伯娘低聲嘟囔道:「娘,我看您現在心裡是只有蕊那一個孫輩。」

  游老太太罵道:「糊塗東西,別只想著占便宜,天底下哪有那麼多便宜給你占的?踏踏實實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游菜見奶奶是打定主意不想幫忙,轉身抱過兒子,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來。

  游老太太看她一眼,說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不過有小豆子在,何家明總不能真把你家折騰乾淨。」

  淚水不斷的從游菜眼裡落下,她低聲道:「奶奶,我現在的日子有多難您知道嗎?」

  一直在旁邊看書的游植突然道:「你再難也跟奶奶說不著,先忍一段時間吧,等我考上舉人,就能給你做主了。」

  其實游植現在有個秀才功名,何家明那邊也是忌憚的,要不然昨天晚上不會拿不到東西只打她一巴掌就走了。

  游菜看著這個比她小七八歲的弟弟,突然悲從中來,去年若母親不糊塗地攪和進大戶人家的妻妾之爭,小弟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點點頭,道:「大姐知道了,等著小弟出息了去給大姐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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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橋看著母親出去一趟,帶回來的一個穿著紫色長裙,臉上脂粉很明顯的姑娘,趕緊把母親拉到一邊,問道:「這是誰?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黑蛋他娘正是敏感的時候,咋還弄來一個塗脂抹粉的?」

  游母回頭安撫了姑娘一眼,低聲道:「你六姨家的大姑娘,長得還行吧?」

  游橋黑著臉,問道:「您要做什麼?」

  怎麼跟大伯娘一樣,日子好了就要折騰呢?想想以前好衣裳過年的時候都穿不上一件,再看看現在天天穿新衣服都成,就不能知足嗎?

  游橋心裡很不解,恍惚間覺得沒有聽清母親的話,掏了掏耳朵問道:「娘,您剛說什麼,我沒聽清。」

  「你那個妹妹到現在都不樂意生孩子,我給找了個樂意生的,淑芬說了,以後生的孩子不叫她娘都成,」游母說道,「你明天再去京城的時候,帶我倆一起去。」

  游橋冷聲道:「帶你倆一起去幹什麼,去給蕊兒招噁心嗎?」

  說著游橋看了眼那個根本都沒有見過面的表妹,直接把母親拉到堂屋裡,說道:「娘,別管您心裡多不相信蕊兒能嫁給王爺,多懷疑她的身份,您都別辦這事兒噁心她。」

  「怎麼是噁心她呢?她好了我們家也好,我還是知道的。」游母是真心為游蕊好,她都成親兩年了,還不生,以後要被戳脊梁骨的是她,更何況她嫁的是王爺,他們這樣人家祖墳上冒再青的煙都不敢想能有這樣的造化。

  她還別著性子不生孩子,一開始游母是覺得她真不想生,但左思右想後,覺得八成是壞了身子不能生。

  以後要是讓別的沒關係的女人生了王爺的孩子,就算她是王妃,也要低生孩子的女人一等,老了人家的兒子掌了家,她還得看別人母子的臉色過日子呢。

  她給找個老實的,又有親戚關係的,以後的孩子也能真心跟她親啊。

  游母說了很多話,中心意思只有一個,就是我也是為了她好。

  游橋跟不認識了母親一樣,只看他媳婦在這段時間那疑神疑鬼不安心的樣子,他就知道女人都看不得自個男人去跟別的女人好,更別說生孩子。

  他娘怎麼能覺得這麼著是為了蕊兒好呢?

  游母看了眼兒子的神色,道:「可能現在會讓她難受一點,但誰讓她不能生呢,現在難受一時,以後的日子可是有了保障啊。」

  游橋的眉心都擰出個疙瘩來,說道:「娘,您趁早把人送回去,別毀了人家姑娘的名聲。」

  「我知道你心疼現在的妹子,可娘也不是在害她啊。」

  游母的臉色有些難看。

  游橋道:「我不是為了妹妹,是為了您。王爺那是什麼樣的人?他用得著你找女人送去給他生孩子?他要是想要孩子,找不到個女人?你別覺得現在是丈母娘,就能當長輩了?你看的那戲文里,皇后的爹娘見到女兒時還得磕頭呢。你都敢給王爺安排女人了,兒子真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

  「你沒發現這都多久了,王爺怎麼就不像以前帶著妹妹回娘家呢?」

  游母也疑惑,問道:「怎麼呢?」

  「他們上次回來,你是怎麼對蕊兒呢?再說八月份,咱們去王府那一次,王爺可是理會你了?」

  游母臉色白了白,好像以前還能跟她打個招呼的女婿,那次理都沒理會她。

  「娘,你真沒有資格做這個主,」游橋說完便走了出去,在門口又頓下腳步,道:「您要是覺得家裡人丁單薄,過得不熱鬧,兒子可以給爹再找幾個小的,多幾個弟弟妹妹您來帶。」

  游母一聽這話,立刻罵道:「你個不孝的東西、」

  沒罵完已經反應過來,兒子是讓她明白,她自己都不願意做的事,憑什麼讓蕊兒去做。

  可是她們的情況能一樣嗎?蕊兒是很可能不能生啊。

  你說一個女人,別管這身份多高,不生個孩子,以後可是沒法立足的呀。

  有一個蛟龍還朝的戲,講的就是文宗皇帝時期,文宗皇帝有個弟弟,是當時最有名的賢王,可是這賢王卻有一件事不足,王妃連帶著後院的姬妾,沒一個給他生個兒子的,人到中年膝下無子,就算有皇帝給他過繼的一個兒子,這賢王心裡還是鬱郁的。

  月下在那兒獨酌的時候,就唱道此生唯一憾事是沒有後人。

  有一天賢王出去遊玩,在河邊遇到了一個釣魚的青年,兩邊就搭起話來,原來這青年是跟著寡母獨居,靠著釣魚到集市上賣為生,釣魚的時候也不忘看書,想要投身仕途。

  賢王覺得這青年談吐不凡,越說越投契,成了忘年交。

  哪知道這時候野林子裡跳出一個強盜,一刀砍在賢王背後,好在青年也有一身好武藝,救下賢王腳踢強盜。

  後來青年把賢王帶回家養傷,相處之下,賢王竟覺得青年的寡母特別熟悉,試探了一番,才知道這就是十幾年前他身邊的一個通房。

  因為懷孕為王妃所害,好在身邊有幾個得力的下人,合力把通房給救了出去,孩子也得以保下來。

  賢王大受觸動的認下通房和兒子,回到王府後就不動聲色地查了以往的事,才發現好些妾室流產掉的男胎,都是給王妃那個面慈心苦的女人害的。

  查清往事,賢王就把這些事都告訴了皇太后。

  最後一折是太后怒懲賢王妃,賢王妃那娘家父兄還都是當官的呢,為了孩子,皇太后也是說懲罰就把人懲罰了,做主讓賢王休了賢王妃,讓那青年認祖歸宗。

  那通房,還給抬了側妃的位分。

  瞧瞧,這就是一個兒子的份量,別說是通房在外面生的,就是跟外面的女兒苟且通姦生的,要是這男人沒兒子,那奸生子也能當成個寶貝。

  游母覺得也就是現在這個女兒吧,才不知道兒子的重要性,以為王爺現下對她好,就什麼都不需要考慮了。

  自己是無法讓老頭子再弄幾個小的,但自己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啊。

  女兒呢,她現在什麼都沒有。

  還不知道給她兩個哥哥撈個高位置的官兒噹噹,以後要給王爺的兒子騰道兒的時候,那才容易呢。

  游母再三想了,還是覺得讓女兒的表妹生個孩子,對她以後好,但兒子不同意,她只好出去找老頭子商量。

  站在院子裡的淑芬看到姨母出來,立刻迎上來,不安道:「姨母,表哥讓我回去。」

  游母說道:「你先等等,」還指望她替女兒生孩子,游母的態度十分客氣。

  淑芬攪著手指,「姨母,不然我還是回去吧,表姐,表姐肯定不會喜歡我的。」

  「不會的,孩子,你等一會兒,姨母去跟你姨夫說幾句話。」說著游母便匆忙地向後院走去。

  葛淑芬點了點頭,面上顯出一股得意的神色,自己以後可是游家一家人的功臣,他們誰敢不敬著?

  就連表姐夫,也要為著自己給他生了兒子對自己敬著寵著的。

  正在想像以後揮金如土生活的人,不知道她姨母到後院看到了什麼,只是姨母剛到後院沒多久,她就聽到一陣罵聲:「不要臉的東西,你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往他個老頭子身邊湊什麼?游山,枉我辛辛苦苦給你操持了這麼多年,才有一點錢,你就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

  後院那些雇來的人都探出頭來往院子裡看,被游母揪著罵的小姑娘淚痕滿面、眼眶通紅,幾次試圖解釋都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游父也被罵得臉色青青紅紅,十分難堪。

  鬧了半晌,游橋在游母根本沒心情關心的情況下,找兩個村裡的大娘陪著,打黑把六姨母家的這個表妹給送了回去。

  淑芬一路上都紅著眼眶,只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到她家門口,看見家人才一聲哭出來。

  「家裡太忙,沒空招待表妹,」游橋對著一個中年婦人說道。

  說是六姨母,見的次數也有限。

  中年婦人聽到游橋的話,臉色沉下來道:「你們家這是什麼意思?」

  游橋道:「只是沒空招待表妹,姨母說有什麼意思?」

  六姨母張了張口,她總不能說三姐說讓女兒去幫他妹子生個娃,還保證以後能讓女兒過上比現在強百倍的日子。

  傳出去,影響的只會是女兒的生活。

  淑芬卻沒有這點顧忌,恨恨地看了游橋一眼,道:「娘,別跟他多說了。表姐嫁人兩年一個蛋都不生,有他們再來求我的時候。到那時,便沒有這麼便宜了。」

  說完拉著她母親就往家裡去。

  那兩個跟游橋一起過來的大娘聽到這些話,也是面面相覷。

  這是徐有鳳找來給她閨女家做小的?腦子被驢踢了?

  這種事,都是婆婆著急吧,你說你一個丈母娘,你是你女兒的親娘,怎麼還要跳出來給你女兒添堵呢?

  或者是日子好過起來,吃的大魚大肉太多,把心竅都塞住了。

  還有,什麼人家蕊一個蛋都不生?還有求她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