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譴？連哀家都不信的鬼話，陛下年紀輕輕，怎麼就信了這些弄虛作假的鬼神之說？」
陶太后是當真怒火上頭，頭一次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
謝靈被陶太后訓的頭都抬不起來，心裡羞愧難當，臉緊緊的繃著，瞳孔閃爍。
安王和祁王那兩人的無稽之談，他當時怎麼就信了？
他這位母后雖然強勢，但卻很有分寸，做皇子時，私底下訓話也是有的，可都是屏退左右，這還是頭一回當著這些奴才的面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謝靈卻半分都生不出怨言，他登上帝位的這幾年，遇到了最大挫折，便是在自家母后這裡，可陶太后也只是逼他娶了陶安南，到底是親生母子，再慪氣，可也不會置他於死地，其餘時候，有謝俶在旁邊保駕護航，他這帝位坐的是順風順水，安王祁王再不甘心，其他亂臣賊子再有狼子野心，也不敢輕易動作，只敢徐徐謀之。
「母后，兒臣也是一時糊塗，實在是南邊水患將兒臣給逼急了……」謝靈臉色慘白，語氣含了三分悲愴。
這次的水患，死傷百姓無數，幾乎到了不可控的地步，遍地屍孚，他每每夜裡睡不著覺，一閉眼就會夢見無數亡靈在他床頭飄著，宛若煉獄。
陶太后聽到這，本來決絕的面色陡然間裂開一條縫，眼神悲憤，深重的法令紋讓她看上去愈發的老了。
慈母多敗兒，先人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也怪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坐在帝位上的竟會是這個小兒子，是以，自小她就對謝靈格外寬待些，他做皇子時尚且看不出來隱患，坦率短視算不了什麼大毛病。
可如今，整個大禹都在他手裡，他的一念之差，關係到國家存亡，短視便是致命的。
「罷了罷了，陛下如今大了，既想要脫離哀家的桎梏，便得有承擔萬民安危的擔當，這其中最重要一條，就不能信了天意二字。」
陶太后扶著李嬤嬤的手坐了下來，腦袋一陣陣的發昏，幾乎要炸裂開。
語氣越發嚴峻，陶太后用了說教的口吻：「盛世可敬著這些神佛，可真到了亂世，百姓們能依靠的，是朝廷，是你這位帝王，是吃著皇家糧的諸位臣子，而不是所謂的虛無縹緲的天意！」
自從謝靈坐上帝位，她便極少出言管教他，但凡有些事看不過去，也多是用的勸誡語氣。
唯獨這次，她言辭犀利，半點沒給謝靈留情面。
朱誠留在慈安宮殿外，哪怕沒進去，他也能猜到，陛下這次來慈安宮請罪，只怕是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在朝堂之上，朱誠也覺出謝靈信了安王的天譴一說，實在是有些不妥，可他不過是謝靈身邊的太監，就算懷疑，也不是他能多嘴的。
雙手籠在袖子裡，朱誠垂著頭，弓著身子，身上大太監的黑色繡金線暗花的袍子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蕭蕭肅肅，暗含殺機。
哪怕他跟謝靈是站在一條線上，是利益共同體，可也不得不承認，陛下於政治敏感度上面，著實不如太后敏銳。
若不是太后出場力挽狂瀾，只怕，事情真就無可挽回。
一直在殿外站了足足三個時辰，這場訓話方才結束，餘光瞥見謝靈從殿中出來，腳步遲緩，朱誠連忙迎了上去。
「陛下……」朱誠這一聲還沒落音，就看到謝靈一個踉蹌就要栽倒下去。
被嚇了一跳，朱誠連忙將人扶住，不敢聲張，壓低了嗓子：「陛下，太醫院顧院長就在偏殿，奴才去請過來？」
朱誠心裡惴惴不安，瞧著陛下這姿態，難道竟是實打實的跪了三個時辰不成？
越想越覺得心慌，三個時辰跪下去，就算是他們這些跪慣了的奴才都受不住，陛下這腿，若是因為這受了隱疾，那可如何是好？
太后這回是真下了狠心。
謝靈身上大部分的力氣都卸在了朱誠身上，好受了許多，語氣更冷了三分，眼神晦暗不明。
「不必，回御書房。」
朱誠拗不過他，只能在旁邊攙扶著謝靈往回走。
而此時，慈安宮，李嬤嬤正在給陶太后拍著背：「太后，您還是得注意自己身子，陛下那邊，有百臣操心。」
陶太后還沉著臉，上氣接不上下氣，扶著桌子，眼神陰沉。
「如今已經坐上帝位有一年載有餘，怎麼還能幹出如此蠢事，他是帝位靠誰坐上去的？才堪堪一年，便忘了？」
李嬤嬤在旁邊聽著，一時也無言以對，她大半輩子都待在皇家，見多了反目，卸磨殺驢在皇家不算是稀奇事，可也得衡量衡量自己的實力。
陛下這位子還沒坐穩呢，這時候拿攝政王開刀，哪怕這南邊水災真是因為謝俶，去了謝俶的權勢，南邊水災真能平息，可也是只虧不賺。
若是不動雍王，雍王或許可救百萬黎民蒼生，可要是動了雍王，百萬黎民蒼生中可難再出一個雍王。
側殿的太醫在宮女的指示下，抱著醫箱急匆匆的過來。
剛才他在偏殿也聽見了內殿發生的爭吵聲，這下更是冷汗嗖嗖，生怕一招不慎成了太后的出氣筒。
半跪著給太后包紮好傷口，這才開了藥方子遞給李嬤嬤，隨後隨宮女走了出去，殿內只剩下李嬤嬤和太后二人，其他宮女太監一應被李嬤嬤給打發了出去。
鬧了這麼一通，陶太后也累了，扶著額，語氣有氣無力：「愛之深則恨之切，哀家也實在是被氣的沒了分寸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她又能管多久？她這個年紀又能插手多少次？罷了，只要他不把大禹給敗光，她也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去雍王府給宋擷玉送些物件慰問，如今這個局勢，雍王府絕對不能寒了心。」
李嬤嬤拿著剛熬好的湯藥，服侍著陶太后用下，一邊寬慰：「太后放心，奴婢待會便去，雍王一向將這些權勢視做身外之物，想必不會把這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