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深夜取物
平陽四十五年，敏太貴妃歿。
謝俶進延慶宮時，宋擷玉一身素淨的宮裝，正站在古銅色的水缸邊，細長的手指指尖輕點水面，片刻之後，層層的水波紋瀰漫開。
他站著靜靜地看了一會，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身上，古銅色水缸里盛了一水的芙蓉花。
莫名的，就染上了三分的悲愴。
「怎麼來了也不出聲？」
好半晌，宋擷玉才發現他，扯了扯嘴角，笑的清淡。
謝俶從台階上下來，深色的衣袍襯得他越發沉穩。
走到近前，抬手幫她拂了額角的一抹碎發，細長的鳳眼閃過一抹暗色，聲音低啞:「怎麼……瘦成這樣？」
宋擷玉一張臉白的透明，哪怕笑著，也帶著破碎零落的美感，謝俶看著心疼，視線狼狽的移開，落在了旁邊水缸里的芙蓉花上。
「三哥哥，姑母走了。」
宋擷玉語氣聽不出異樣，指尖沾了水，越發的晶瑩剔透。
謝俶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開口安慰:「敏太貴妃走的還算安穩，她被困在這宮中大半輩子，如今解脫，與她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哪怕好好活著，在這宮裡每日錦衣玉食的養著，於別人或許還算安穩，可于敏太貴妃，卻未嘗不是另一種折磨。
他幼年時，曾在淮陰王府住過一段日子，那時候，敏太貴妃還不是如今這幅嫻靜溫順模樣，宋老夫人把她看的比眼珠子還珍貴，那時候的敏太貴妃，還是淮陰王府最受寵的小姑娘。
他初到淮陰王府，去拜見宋老夫人，敏太貴妃當時就坐在老夫人膝邊，眼神純良溫和。
後來，熟識了，她便拿他當親弟弟看，帶著他騎馬打獵，野炊踏春，養貓養兔子。
她也曾鮮衣怒馬，視規矩禮教於無物，也曾情竇初開，一針一線繡著自己的嫁衣。
可偏偏造化弄人，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敏太貴妃雙八年紀入宮，那個肆意溫良的少女便死在了那個春日，留下一個溫順守禮，柔情款款的敏貴妃。
宋擷玉聽了這話，低落的情緒微微提高了少許:「旁人都讓我想開些，怎麼就三哥哥你安慰人格外不同。」
謝俶嘴角微抿，俯視著她，語氣發輕:「長樂，若是難過，就哭出來，在我面前，不用憋著。」
他這一句話，宋擷玉眼圈霎時間紅了，心裡的難過鋪天蓋地，她吸了吸鼻子，片刻之後將眼淚又憋了回去，眼角噙著淚，抬起的下頜線倔強鋒利。
「我才不哭，姑姑……姑姑說過，她最喜歡看我笑，我若是哭了，她定會捨不得走……」
宋擷玉嘴上說著不哭，可嗓子沙啞的嚇人，像是情緒被壓抑到了極致。
謝俶伸手將她攬到自己懷裡，並不出聲，宋擷玉身子僵硬，片刻之後才軟了下來，手揪著謝俶的衣襟，臉死死的埋進他懷裡，哭的身子發抖。
「姑姑說……要看芙蓉花，我和燕兒去摘了滿懷，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姑姑便沒了……」
謝俶拍著她的背，低垂著的眉目悲憫，玉嫻玉淑站在遠處，離得遠遠的瞧著，不敢靠近。
「三哥哥，道理我都懂，我就是難過……控制不住的難過……」
宋擷玉情緒崩潰，腦子裡白茫茫一片，嘴上不停說著什麼，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
足足小半個時辰，她才從巨大的悲痛中緩過來，起身，看著謝俶胸前的外袍被她的眼淚大片大片的浸濕，一時有些過意不去:「玉淑，帶殿下換身衣裳。」
謝俶卻自顧自的將外袍脫了下來，只著一身勁裝，將他的身形襯得越發的挺括周正，氣勢十足。
將外袍丟給旁邊的玉淑:「不必這麼麻煩，今日我來，是來接你的，敏太貴妃已經送去皇陵，長樂，這宮裡不是安生地。」
宋擷玉咬了咬唇，眸光微閃:「三哥哥，我想在這宮裡住上兩日，等姑母過了頭七。」
謝俶眉頭皺緊，對她的話不解，宋擷玉一向最明白局勢，如今宮裡波橘雲詭，過頭七哪怕回雍王府也可以，為何偏偏要呆在這宮裡？
宋擷玉也清楚，自己這決定確實任性了點，咬了咬牙，看向謝俶:「姑母生前曾交代我一些舊事，這是姑母的遺願。」
謝俶明白過來，既是與敏太貴妃有關，那便不能再耽誤，日後若無意外，宋擷玉也不會再踏入後宮。
沉吟片刻，他才再度開口:「那便三日後的祭天大典，我來接你回府。」
與謝俶商量好，他便被朱誠急匆匆的叫走，宋擷玉轉身進了殿，枯坐了半個小時，天色擦黑，她才抱著一個箱子，隱進夜色到了慈安宮。
一路暢通無阻，宋擷玉循著幽長的巷子，進到了內殿。
內殿空無一人，一股濃厚的檀香撲面而來，讓人聞之瞬間頭腦清明。
在內殿站定，仔細的聽了聽，才從旁邊的珠簾處聽到一陣敲缽的聲響，一下一下，極有規律，
她從袖子裡掏出小木箱子，雙手抱著順著聲音過去。
旁邊有個小耳房，裡頭安置了一尊佛像，太皇太后正背對著她，跪坐在蒲團之上。
「來了。」
宋擷玉才走到她身後三步遠處，未曾來得及見禮，木魚聲戛然而止，太皇太后先她一步開了口。
宋擷玉頓住，隨後跪了下來，將手裡拿著的木盒高舉於頭頂:「姑祖母，長樂來幫姑母取樣東西。」
太皇太后許久不曾開口，良久才長嘆一聲:「罷了，就在旁邊，你拿走吧。」
宋擷玉側目看過去，見在桌上，端端正正擺著一個方形木盒，心下一跳，連忙收回視線，隨後恭恭敬敬的沖太皇太后行了個大禮。
「長樂謝姑祖母成全姑母遺願，姑母地下有知，定感激涕零。」
太皇太后聽著身後自己這位侄孫女的嗓音，一時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對是錯，她雖名義上是淮陰王府出來的，可不同於宋擷玉和敏太貴妃，她並不算嫡系，只能算旁支。
敏兒，可惜了……
「走吧，你姑母，這輩子算是真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