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食言

  謝俶摸了摸宋擷玉的手背安慰,他才從宋青山的書房過來,李瑢的死,對宋青山的打擊很大。

  可恐怕這府內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宋擷玉和宋擷燕兩姐妹,哪怕是宋青山,言談之間也透露了幾分對李瑢去世一事提前預知的徵兆,而不是像宋擷玉和宋擷燕,對於自己母親的死驟然間得知,猶如晴天霹靂,甚至連李瑢最後一面都沒能瞧見。

  不管李瑢是故意還是無意,他這位岳母,都實在是夠心狠。

  宋擷玉手蓋在眼上,指縫裡眼淚不斷溢出來,好半晌才冷靜下來,聲音平平:「爹爹在書房?」

  謝俶眉眼沉著,語氣平穩:「在書房,我過來時還交代了讓你有空過去一趟。」

  宋擷玉嘴角往下一扯,拿了帕子將眼淚擦乾,收拾好狼狽姿態:「正好,我也有好些事得爹爹為我解惑。」

  宋青山書房離李瑢的世安院並不遠,宋擷玉沒走多久便到了門前,書房門並沒有關,大開著,宋擷玉提步進去。

  宋青山正坐在太師椅上,背對著宋擷玉的方向,身形有些佝僂,視線定定的瞧著窗戶,光線從窗戶位置投進來,隱隱能看到他鬢角生出的幾根銀髮。

  「玉兒來了?」

  他不曾回頭,似有所感,聲音蒼老無力,除了平日的慈愛,更多了三分更複雜的情緒。

  宋擷玉深吸一口氣,方才開口:「爹爹為何要撒謊騙我?」扯了扯嘴角慘澹一笑:「油盡燈枯,辛大夫這四字判詞,恐怕不是兩日前才說出來的?」

  而兩日前,宋青山親口跟她說,阿娘的病情雖然嚴重了些,但不到藥石無醫的地步,若是那時候他與她說實話,她和燕兒也不至於在李瑢的彌留之際都不曾見上一面……

  宋青山終於轉身,那張方正的國字臉上笑著,眉眼卻生生扯出幾分悲苦:「……爹爹知道你和燕兒會怨我,但這是你母親交代……」

  「你母親在最後關頭,都在為你們姐妹倆打算,若是你和燕兒回來,只怕她狠不下這個心。」

  宋擷玉聽了宋青山的話,身形踉蹌了些,虛扶了扶一旁的桌椅這才站穩。

  這次回府,確實有許多地方不對勁,最主要的就是宋如瑛的態度,這麼多年來,宋如瑛從來都是對正房不服,覺得她自己受到的待遇不公。

  可如今,宋如瑛恭恭敬敬的叫她三姐,叫李瑢一聲母親,其中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

  宋青山看她臉色不好,嘆了口氣:「你母親一向不喜爭奪,可並不代表不會這些手段,好歹也是你外祖父親自教養出來的,這幾日,一直是你六妹妹陪在你母親身旁,盡心盡力的伺候。」

  宋如瑛對李瑢的態度似乎是一夜之間大變,他發現不對時,宋如瑛已經對李瑢尊如親母,其中發生了什麼,他確實不知。

  「你六妹妹,是你阿娘留給你和燕兒的助力。」

  宋青山的話猶如一記重錘砸在宋擷玉身上,讓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信上,李瑢也交代了她,讓她擯棄以往對宋如瑛的印象,可以親近一二。

  心裡成了一團亂麻,宋擷玉定神,不再關注宋如瑛,只要宋如瑛別再裹亂,就是對她和燕兒最好的助力。

  抬眸,宋擷玉視線清明,看向宋青山:「燕兒的婚事……」

  宋青山無聲的笑笑,扶了扶頭:「按照你阿娘的意思辦吧,燕兒的婚事,我和你大哥都會留心,但終歸得你點頭。」

  燕兒的婚事,李瑢之前已經跟他交過底,明面上是淮陰王府負責,可李瑢卻求了他讓宋擷玉全權代管宋擷燕的婚事。

  宋青山語氣有些惘然:「之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們和阿瑢……」

  從昨夜到現在,他一宿未眠,甚至都不敢去李瑢床前多看她幾眼,腦子裡閃過的片段都是自己做過的糊塗事,心裡的悔意一直居高不下。

  若不是他將李瑢心傷的太重,李瑢也不至於連燕兒的婚事都不放心交到他手上。

  宋擷玉在一旁聽著沒開口,垂著頭,姿態禮儀都拉到最滿,無可挑剔。

  宋青山對她們這些子女雖不算盡善盡美,卻也是無可挑剔,算得上是個好父親,可唯獨對李瑢,著實薄情寡義了些。

  「玉兒,燕兒的婚事爹爹會盡心,你放心,淮陰王妃的位置只會是你阿娘,絕不會再有旁人坐上這個位置。」

  宋擷玉聽到這,嘴角的弧度多了三分不屑,終於開口:「爹爹這話言重了,阿娘沒了,續弦一事還是得慎重。」

  宋青山坐在淮陰王的位置,位高權重,雖然底下子女陸續成家,但也算是正值壯年,續弦一事,可不只是他一人說不娶就能不娶的。

  看宋擷玉眉眼冷淡,宋青山心裡湧上一股悲哀,他從小極寵這個女兒,宋擷玉在底下的子女之中對他也最為親近。

  可他看得出來,李瑢的事一直是宋擷玉心裡的一塊疙瘩,如今李瑢去了,這塊疙瘩就成了死結。

  她不信他的話。

  「玉兒,爹爹絕不會食言……」宋青山話說的殷切,想要跟宋擷玉解釋。

  只可惜宋擷玉並不買帳,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聲音乾脆利落,擲地有聲:「爹爹,你可知阿娘為何對你失望?」

  宋青山被她這一問問的怔住,面色閃過一絲茫然。

  宋擷玉起身,一雙桃花眸冷凝的幾乎滴出水:「世上哪有絕對的事?您話說的太死太滿,不給自己留後路,何嘗又不是不給旁人留後路?」

  她幼時是宋青山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去哪裡都帶著,宋青山這麼多年對她許的諾確實都不曾食言,可唯獨對李瑢,那些諾言便成了刀子,一刀一刀的往她心口插。

  宋青山緘默,顯然也是想到了李瑢眼裡一次次的失望,以及看向他時,越來越暗淡的光。

  若是不承諾,就不會失望,自然就不會有怨氣,做不到的承諾,遠比謊言更加傷人。

  宋擷玉整理了袖子,沖宋青山行了一禮,聲音低不可聞:「爹爹,我不想成為第二個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