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擷玉仍舊坐在先前的位置,看著孫嬤嬤同手同腳進來,嘴角微彎。
「王妃,您要殺要剮,給老奴一句痛快話吧,老奴在雍王府呆了數十年,您是主子,就算要了老奴的命,老奴也毫無怨言!」
宋擷玉視線一直放在孫嬤嬤身上,一直看著她把話說完,這番話倒是說的豪氣干雲,只是孫嬤嬤這腿如果抖得不這麼跟篩糠似的,她或許還能誇她幾句有骨氣。
「嬤嬤當真毫無怨言?」宋擷玉沉吟片刻,慢吞吞的開腔,每個字都像是在嘴裡含了一遍才吐出來,莫名裹了一層森冷陰戾。
她這句話音才落,孫嬤嬤突然跪倒在地,面色潰敗,眼裡毫無生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瞧著還真有些可憐見的。
「老奴沒錯……老奴沒錯……」孫嬤嬤癱倒在地,不停的重複這一句。
宋擷玉淡淡笑出聲,語氣里的輕屑幾乎溢出來,面前神色平靜,語氣輕飄飄的,拖長了調子。
「嬤嬤,人要是真在心裡認定了一件事,是不會反覆念叨這一句,當你自己都不信自己說出的東西,才會不自覺的重複。」
宋擷玉細長的手指托著茶盞,垂著眼瞼:「嬤嬤可還記得當年我嫁進王府,你整治的那個偷東西的小賊?這個道理,還是當時你說與我的。」
孫嬤嬤被宋擷玉的話震住,腦子裡頓時想起了之前那些舊事,當年宋擷玉剛進府,她本是想要在大婚當日教教她規矩,萬萬沒想到,宋擷玉不是善茬,借著王爺的手四兩撥千斤,反而給了孫嬤嬤一個下馬威。
她心中不忿,恰好府里出了家賊,孫嬤嬤已經有了證據,鐵證如山,偏偏那家賊抵死不認,哪怕已經入了窮巷,也死咬著一句自己沒做。
孫嬤嬤便故意當著宋擷玉的面說了上面一番話,反反覆覆念叨的話一模一樣,本就證明了這人自己心虛,連自己都騙不過,還想騙過別人?
當日她算是在宋擷玉面前出盡了風頭,自認為讓宋擷玉明白,什麼叫做薑還是老的辣,是,宋擷玉是有點小聰明,可那時也是個剛梳了婦人髮髻的小姑娘,嫩瓜秧子,真能挑大樑不成?
沒想到如今,宋擷玉竟是將她當年高高在上的教訓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教她連矢口否認的餘地都沒有。
孫嬤嬤被宋擷玉幾句話整得破防,竟是嚎啕大哭起來,宋擷玉料到自己這幾句話會踩到孫嬤嬤痛腳,但沒料到孫嬤嬤如此大的反應。
面上有些訕訕,宋擷玉略有些慌亂的將手中茶杯放下,心虛起身,親自將孫嬤嬤扶起來在旁邊坐好。
孫嬤嬤身子軟的跟灘爛泥似的,宋擷玉扶她還破費了一番力氣,可見是真被嚇壞了。
看人坐在椅子上還是老淚縱橫,哭的如同入了絕路,沒了生氣,宋擷玉連忙給倒了杯茶解釋。
「嬤嬤,我可從未說過要您的性命,方才的話是我說的不妥了,重了點,您千萬別當了真。」
孫嬤嬤聽了宋擷玉的話,這才半信半疑的看著她,一雙老眼逐漸有了神采,不像剛剛那般,滿眼的死氣。
好死不如賴活著,被宋擷玉這麼一嚇,孫嬤嬤竟是一點怨氣都生不出來,整個人滿心的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看人緩過來,宋擷玉才說起正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嬤嬤,我知道你對我行事有些不認同,可您認不認同,我都是這王府的主子。」
孫嬤嬤面上神色驚惶,倒是沒有不忿之色,整個人如同提線木偶。
宋擷玉不想與她浪費口舌,將茶蓋懸空在茶碗上方半寸,忽的鬆手,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將孫嬤嬤的注意力拉回來。
「我也跟嬤嬤透個底,嬤嬤若是不認我這個主子,就另尋個好去處,我絕不為難,甚至還可以給你尋個清閒去處,至於性命,我也不是那等喜歡見血的性子,嬤嬤大可放心。」
這孫嬤嬤若是還如同往常一般跟她擰著,若是謝俶沒出事,她自然不會跟孫嬤嬤這麼個歲數幾乎半個腿邁進棺材的計較,可謝俶出了事,宋擷玉就得把雍王府守得水泄不通,絕不能給有心之人半點可乘之機。
孫嬤嬤死死盯著宋擷玉,眼角的皺紋像是老樹皮。緊緊的堆在一起,心思紛雜,宋擷玉話說的漂亮,不會要她的性命,孫嬤嬤也並不懷疑她這話的真假。
宋擷玉貴為雍王妃,沒必要為了她這麼個老婆子的命髒了手,可若是她再執拗,這雍王府,恐怕是容不下她了。
回過神來,孫嬤嬤後背已經被自己的冷汗打濕了一大片,看著宋擷玉的眼神帶了絲後怕。
若是先前,孫嬤嬤對這位王妃還有些輕視,有了剛剛在生死界限走一遭的經歷,這回也總算是學乖了,看出來點門道。
能一句話讓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一句話又讓她覺得自己逃出生天,堪堪數語,將她這個老婆子玩弄於掌心之中,就這份心計氣勢,絕不是這個年紀的姑娘該有的。
如今想起當年種種,只怕不是宋擷玉贏不過她,而是根本沒把她這個老婆子放在眼裡,她絞盡腦汁沾沾自喜做的這一切,根本沒入這位王妃的眼。
就憑藉這份心計和容人之量,足以配得上雍王妃這個位置。
靜寂片刻,孫嬤嬤終於直視她開了口,嗓音蒼老決絕,孤注一擲,鏗鏘有力:「老奴只問王妃一句話,對於王爺,王妃究竟是什麼心思?」
宋擷玉緊抿薄唇,從她進了雍王府,最先打交道的就是這位孫嬤嬤,這位嬤嬤缺點許多,貪財,自大,沒規矩,怕死,甚至還屢屢挑釁她這個主子。
她之所以忍讓她這麼久,除了這孫嬤嬤沒有惹出大亂子之外,剩下的七分,也是看在她對謝俶的這份衷心上。
不管她究竟有多少毛病,但是有了這份衷心,她就分得清內外,哪怕她再看不慣自己這個王妃,不管關起門來怎麼鬧,對外卻還是護著的。
若不是這份衷心,只怕宋擷玉早早的便出手將她給收拾了,絕不會容她到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