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洪慧月一反常態,說了一堆在雍王府積攢的怨氣,最後跟我說了一句話。」
宋擷玉盯著謝俶,將洪慧月的話一字不落重複了一遍:「切記,樹無百日活,人無千日好。」
謝俶定定瞧著她,眸色深深,冷硬的輪廓線拉扯成的線條鋒利。
宋擷玉手掌向上,四指微曲,指關節在桌上輕叩幾下:「是不是覺得這話聽著不對?」
她也不指望謝俶回她,就謝俶的性子,從來都是一棍子打不出來個悶響,能兩個字說明白的事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的廢話。
乾咳一聲,宋擷玉清了清嗓子,方才慢吞吞的給他解釋:「這句話原本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洪慧月特意將花改成樹,兩句話特意顛倒了說給我聽,三哥哥覺得,這裡面是不是有些別的心思在裡面?」
看謝俶坐在對面,眉間緊鎖,漆黑如墨的瞳染上三分凝重,瞧不出在想什麼。
宋擷玉也不急,拿了竹挑子攪了攪火爐上的茶壺,很快,一陣茶香在整個房間氤氳開。
身子微微向前,食指指尖在面前的茶杯輕蘸了一下,緩緩在桌上劃著名,謝俶終於開了口,深邃的眉眼在火光的映照下,或明或暗:「人,樹,合起來剛好是個俶字。」
瞧著宋擷玉,謝俶眼底藏著三分欣賞之色,宋擷玉能這麼快反應過來,並且配合洪慧月演了這麼一出天衣無縫的戲碼,別說旁的男人,哪怕是他手底下那群謀士,只怕也沒這麼快的悟性。
宋擷玉點了頭,忽的歪頭朝他笑了笑,鬼靈精怪的模樣,眸中的小算計帶著三分嬌俏:「三哥哥,長樂這算不算是幫了你的忙?」
她不傻,謝俶當時說給她一個驚喜,任憑她怎麼追問都不肯吐露分毫,現在想來,顯然就是要將洪慧月送進宮一事,他廢了這麼大力氣將洪慧月送進來,自然不會是樂善好施,幫洪慧月圓夢這麼簡單。
洪慧月一定跟謝俶談了條件,她幫洪慧月,一定程度,也算是幫了謝俶。
瞧著她這幅精打細算的模樣,謝俶嘴角控制不住上揚,但語氣卻一如既往的冷肅淡然:「你倒是一點不吃虧,說吧,想要什麼?」
宋擷玉笑出聲,眼裡儘是狡黠和笑意:「暫時還未想好,留待以後找三哥哥兌現可好?」
謝俶嗤笑:「我若是說不好,你準備如何纏我?」
宋擷玉嘻嘻一笑:「這……山人自有妙計。」
謝俶喝了幾杯茶,用了晚膳,方才換了一身黑色常服出了重華殿。
玉嫻瞧著謝俶的背影,拿了木梳一邊梳理著宋擷玉一頭黑絲,一邊有些擔憂開口:「殿下怎麼這麼晚了還出去?可是因為下午的事生了王妃的氣?」
雖說玉嫻並不覺得雍王能看上洪慧月,可雍王殿下如此反常,她不免疑心到了這事上。
宋擷玉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上一世,她似乎也是在這個年紀死的,那時候她也曾在鏡子面前看過自己,塗著厚厚的脂粉,可還是遮掩不住眼角的細紋和疲色。
「玉嫻,你說,我怎麼越長越年輕了?」宋擷玉摸著自己的臉,神情恍惚,如今這般散著頭髮,不看這雙眼,她幾乎疑心自己還是當年十五六歲的豆蔻模樣,哪裡像是已經嫁為人婦?
玉嫻有些無奈,要不是宋擷玉神情太過認真,她都要疑心宋擷玉是不是在跟她炫耀。
將一頭黑絲理順,玉嫻方才拿了旁邊的桂花頭油:「王爺處處護著您,事事擋在您面前,天塌下來,定不會掉您頭上,可不得越活越年輕?」
看宋擷玉還是打不起精神,一雙眸子暗淡下去,玉嫻更是不解,壓低了嗓子,語氣更柔:「王妃,您瞧瞧,那太子妃,還有程夫人,還有那前些日子為了東海幾顆珠子翻了臉的幾位高官貴婦,哪個不是花了大價錢保養容貌,希望永葆青春?您怎麼還不高興上了?」
世上女子誰不是希望越年輕越好?怎地王妃反著來?
宋擷玉也覺得自己矯情了些,將手放了下來,垂下眼瞼,語氣軟和了些「就是覺得,有些腳不沾地的感覺,像是喝醉了,混混沌沌,覺得周遭,像是一個巨大的夢境,一戳就破的那種。」
玉嫻聽著好笑,心底卻忽然莫名有些空空蕩蕩的,總覺得心慌的很,剛想轉過這個話題,就聽到外邊忽然喧譁起來,還傳來了拍門聲。
「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拜訪?」玉嫻皺了眉頭,朝宮殿大門的方向瞧了一眼。
沒多久,就看到玉淑進來,眼裡有些緊張,行了一禮才開口:「王妃,太子來了。」
玉嫻也連忙看向宋擷玉,怎麼這麼巧?王爺才離開不到半個時辰,太子就過來了?
宋擷玉倒是沒多說什麼,神情淡淡:「去拿件外衫過來。」
玉嫻心亂如麻,但還是依言去挑了一件外衫,既然換了衣裳,自然是打算把太子一行人放進來。
玉淑也是個心思活泛的,站在一旁等著宋擷玉收拾打扮好就去將那些人給迎進來,只是才堪堪套了外衫,就聽到謝央的聲音傳了過來。
「雍王妃,孤在外等的實在心焦,便擅自進來了,想必雍王妃應當不會介懷?」
宋擷玉瞧著謝央,面色冷硬,眼神里的不悅不加掩飾,但到底還是扯了嘴角,冷笑一聲:「我就是介懷,太子不也闖進來了?太子百無禁忌,少年心性,率性而為,我又哪裡敢有怪罪之意?」
謝央臉色難看了一瞬,少年心性?他今年都快二十四,旁人在他這個年紀,兒子都會跑了,哪裡還算的上是少年?宋擷玉這是拐著彎的罵他光長年紀沒長腦子,這麼大了還不懂規矩。
想到今日來的事,謝央強行將心裡的戾氣給壓了下去,皮笑肉不笑開口:「怎的,王叔不在?怎的就雍王妃出來見客?這般晚了,王叔不在重華殿,那是貓在了誰的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