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醫,太子妃如何了?」皇后看張太醫收了手,這才開口問起。
宋擷玉站在一旁,看著沈昭昭躺在床上,面上血色盡失,看的久了,忽然便有些恍惚,總覺得好像看到了半月前躺在床上蒼白著臉色剛小產的邢繡芸。
有時候,真不得不相信世上有報應這事……
張太醫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眼裡的憐憫之色濃厚的叫人難以忽視。
皇后心裡一緊,抿緊了唇,面色顯出三分堅毅之色來:「說吧,陛下和太子那邊還等著。」
張太醫背著自己的藥箱,拿著一塊白棉帕有些踟躕的擦著手,緩了緩方才開口:「太子妃脈象沉浮,時弱時強,乃是氣血兩虧,心浮氣躁,憂思過度之相,唯一的外傷,也只是小腹受到重擊。」
皇后在後宮之中活了這麼多年,要是連張太醫的隱晦之言都聽不明白,那也活不到今日。
張太醫這話的意思,無疑是在表明,沈昭昭在自殘之前,並沒有受到任何外傷,她突然發難,也是長期處於憂思過慮的情緒下,被自己給逼瘋的。
宋擷玉視線不自覺的往床上飄,沈昭昭腦子出了問題?怎麼會這般突然,她跟沈昭昭打的交道不少,沈昭昭堅毅理智,絕不是能被輕易擊潰之人。
皇后手肘撐桌,緩慢的按著自己太陽穴,只覺得頭疼:「張太醫,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跟我遮遮掩掩,有什麼話,索性一次全說清了。」
她並不關心沈昭昭腦子得了什麼病,她只想知道一件事:「張太醫,太子妃於生子一事上,可會有阻礙?」
張太醫手抖了抖,沒想到皇后一語便直中要害,心裡也明白。這事他便是想瞞,卻也是瞞不住的。
「這……」徑直跪了下去,張太醫沉聲開口,將話一禿嚕全說了出來,語氣驚惶:「太子妃受傷太重,日後,恐怕子孫緣……算是盡了。」
哪怕早有預料,皇后心還是受到了重重一擊,像是被人蒙頭砸了一棍,回不過神。
屋子裡久久沒人開口,好半晌,皇后才出聲,語氣透著疲色:「罷了,各人有各人的命。」
起身便走了出去,宋擷玉墜在後頭,偏頭最後看了沈昭昭一眼,眸中並無憐憫,輕語:「沈昭昭,手上沾的血,總歸是得還的。」
宋擷玉出去時,皇后站在景安帝面前,應當是已經將張太醫的話告知。
謝央臉色灰敗,景安帝印堂黑的人心慌,宋擷玉便自己站在了謝俶身旁,這事,輪不著她開口,她也沒想開口。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沈昭昭要是自己心裡沒鬼,也不會被嚇瘋。
好半晌,謝央才起身,身形佝僂,瞧著像是大病一場:「父皇……兒臣便先回太子府了。」
他今日只覺得像是大夢一場,一日便從春風得意跌落至谷底,之前爬的多高,如今便摔得多慘。
景安帝也沒留他,揮了揮手,便敷衍的應了。
謝央走後,皇后朝景安帝行了一禮:「陛下,太子妃臣妾便先帶回椒房殿。」
景安帝這會哪裡有心思關心皇后和沈昭昭?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沈昭昭在大殿之上宛若中了邪的癲狂舉動,只覺得心口莫名的慌亂,坐不下來。
瞥了一眼站在謝俶身邊的宋擷玉,景安帝語氣不咸不淡:「時辰不早了,長樂去你姑母的宮殿歇息吧,雍王便留在朕這邊,朕還有些話要與雍王商議。」
宋擷玉瞥了一眼謝俶,心裡也在打鼓,景安帝沒留別人,卻獨獨將他們夫妻兩個留下來,沈昭昭親爹沈顯都出宮了,他們二人與沈昭昭無親無故,讓他們留下來……景安帝個中考量,恐怕是禍不是福。
謝俶半斂著眉目,面色淡然無波,冷硬的輪廓被忽明忽暗的燭火渲染的模糊,似是察覺到宋擷玉看他,抬眸朝她覷了一眼,墨色的瞳黝黑深邃。
他讓她安心。
宋擷玉垂下頭,冷靜片刻後跟景安帝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才一出殿,就看到從旁邊小跑過來一個宮女,倒是也不莽撞,站在宋擷玉五步遠處朝她行了一禮:「王妃,奴婢金露,貴妃讓奴婢在此侯著。」
先前夜色籠罩著,看不清面容,離得近了,看清了臉,也認出來這人是姑母身邊那個二等宮女,時常帶在身邊,還算機靈。
宋擷玉點了頭,這才跟著她往延慶宮走。
屋子裡其他人陸陸續續離開後,便只剩下謝俶和景安帝兩人,半刻鐘後,景安帝才顯出些疲色來,整個人身形佝僂著,像是忽然老了好幾歲。
「老三,太子妃這事太不尋常,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作祟?」
景安帝說完,視線放在了謝俶身上,他就站在自己左側,身形板正,正值壯年,不像自己,風燭殘年,日薄西山,渾身上下,已經開始散發出一種類似秋葉落地的腐爛味。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謝俶開口,景安帝面色不悅,拔高了聲音:「雍王是覺得朕這話有什麼不對?」
謝俶手攏在寬大的袖袍里,面色瞧著仍舊冷淡:「皇兄心裡早就有答案,又何必臣弟再添些愚鈍之言?」
景安帝一梗,深深看了謝俶一眼,半真半假玩笑似的笑罵:「你倒是會偷懶。」
謝俶垂手耷目,端的一副不喜不悲的天生疏離,他這個皇兄多疑,看似是在問他太子妃出事和當初出現在太子府里的人偶有無關係,可若是他順著景安帝的話往下說,景安帝便會疑心他是不是故意要陷害謝安,落井下石。
可若是為二皇子謝安辯解,他又會疑心,覺得當初人偶之禍與他脫不了干係,他與謝安勾搭在一塊。
他附和是錯,提出不同意見更是錯,最好的辦法便是不答。
景安帝手撐著太陽穴,臉上的皺紋堆在一起,讓他看上去多了三分陰鷙。
「先前方術士說,太子妃次胎是祥瑞之相,朕倒是十分高興,誰能想到,不過才短短不到一月,竟是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