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俶和宋鶴軒從正廳出來,進了書房,宋鶴軒便一直沉默不言。
楊瑾在旁邊看的壓抑,悄悄退了下去,順道關上了書房的門。
一日之內,宋鶴軒失了自己的長子,聽說死胎從肚子裡出來時,都已經有了手腳的雛形,看的出來是個男胎。
這打擊,別說宋鶴軒,就算是他這個路人聽著都受不了。
謝俶拍了拍宋鶴軒的肩膀,從旁邊提出來一壺刀兒白:「剛從宮裡過來的貢酒,陪我喝上幾口。」
宋鶴軒看著面前的酒杯,一仰頭給幹了下去,瞬間被辣的紅了眼,劇烈咳嗽起來。
謝俶掀了掀眼皮子,幽幽開口:「這酒是外邦進獻,後勁足,不是你這么喝的。」
宋鶴軒咳了半天才停下來,一雙眼熬的煞紅,臉色難看,半晌忽然將那酒直接拿了過來,仰頭就往嘴裡倒。
看他直接對瓶吹,謝俶也不攔著,自己端了茶壺給自己倒茶,在旁邊抿著。
謝俶話不多,宋鶴軒這會兒話更少,室內一片靜寂,只能聽到水聲和吞咽聲,以及宋鶴軒的咳嗽聲。
啪的一下,宋鶴軒捏著酒盅,撐著茶几,臉色陰鷙下來,酒漬將額前的碎發打濕,多了三分狼狽。
謝俶終於開口:「好些了?」
宋鶴軒嗤笑,面上的自嘲諷刺掩飾不住:「我好不了。」
邢繡芸肚子裡的死胎被包裹著黑布送出來時,他正好回來。
看著那一團,宋鶴軒至今還記著自己抖著手將那黑布一層層揭開,露出裡面發白打皺的淺紅色爛肉……
猛的抬頭,宋鶴軒將手裡酒盅惡狠狠砸在桌上:「孩子是無辜的!繡芸是無辜的!阿離更是無辜的!」
酒盅里的刀兒白被宋鶴軒這麼一震,撒出來些,書房裡縈繞著一股子酒香。
謝俶端著手裡的茶杯,不動如山:「子燁,這世道,無辜的人有幾個不可憐的?」
宋鶴軒眼裡的紅血絲更重,身子僵直,半晌冷笑:「說的對,這世道,人活成了鬼,無辜的人又有幾個不可憐的?」
謝俶放下手裡的青瓷茶盞,目光沉沉看向宋鶴軒:「子燁,我了解你,這事你不會善罷甘休,淮陰王府更不會善罷甘休。」
宋鶴軒抬眸,終於坐直了身子:「雍王殿下,這事我與父親也不曾想瞞你。」
宋青山給謝俶當了十幾年的老師,而宋鶴軒,也與謝俶相熟。
就算瞞著,謝俶自己也能猜到。
「如今謝央只是太子,便對繡芸和阿離下此毒手,若是他日謝央登上帝位,只怕淮陰王府覆滅也就一兩日的功夫。」
淮陰王府和謝央結仇已久,現如今看來,謝央對玉兒賊心不死,若是謝央掌權,哪怕淮陰王府有親兵有礦山,只怕也不會有安穩日子過。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謝央心思狠毒,手段狠辣,若是到了那時,只怕整府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任憑宰割。
宋鶴軒說完,本以為謝俶會給些反應,要不勸他思慮周全,要不附和一二,可他話說完,謝俶卻只是淡定飲茶,半點反應都無。
被他這態度感染,宋鶴軒也冷靜下來三分,重新拿了酒盅,給自己倒酒:「雍王就不想問點什麼?」
謝俶抬了抬眼皮子,定定的看向他,細長的手指摩挲著茶杯杯身:「岳父和子燁,是想廢除太子?」
宋鶴軒坦然點頭,眼裡多了些決絕:「謝央這些年來乾的傷天害理之事不是一件兩件,我手裡搜羅的罪證就有不少,若是想廢太子,籌謀一二,以淮陰王府之力,未必沒有一搏之力。」
謝俶眼裡閃過兩分思量:「若是廢了太子,那替代的皇子……」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宋鶴軒也不再遮遮掩掩,徑直開門見山,望向謝俶的眸幽深如寒潭:「父親屬意的,是三皇子謝靈。」
聽到謝靈這個名字,謝俶心裡只有四個字:果然如此。
謝央是嫡長子,既沾了嫡,又占了長,是真正的正統,朝中不少老臣便是因為這個,無論二皇子謝安如何恩威並施,也堅定的站在謝央這邊。
若是廢了謝央,二皇子謝安犯了謀逆罪,這輩子與皇位無緣,而其他皇子,要麼年紀太小,要麼過於碌碌無為,壓根沒出頭的日子。
唯獨謝靈,深受皇后寵愛,若是廢了謝央扶持謝靈,皇后也不會拼死反撲,還有轉圜之地,嫡次子的身份,也能讓朝中那些老臣心服口服,減少受到的阻力。
宋鶴軒再次開口:「雍王跟三皇子相熟,也明白三皇子品行,比起他同父同母的哥哥謝央,謝靈更適合做一個英明的君主。」
對於宋鶴軒的話,謝俶也認同,謝央能力有餘,但太過激進,年輕時或許還能被老臣們桎梏,可若是徹底掌權,恐怕比老了的景安帝有過之而無不及,專制跋扈。
宋鶴軒將酒封封上,慢吞吞的抿著茶醒酒:「父親知道瞞不了你,便讓我過來將這事給掰碎了說透了,雍王殿下不必參與,只需要裝作不知就好。」
謝俶冷清的眸子直直看向宋鶴軒,眉頭微皺,幽幽反問:「置身事外?」
宋鶴軒笑的悲涼,一雙眼裡少了三分意氣風發,多了七分絕處逢生的決絕:「雍王殿下,你我皆知,廢太子可不是好廢的,介時一個不妥當,只怕淮陰王府整府都得賠進去。」
「若不是謝央將淮陰王府逼到這份上,我們又何嘗會這般鋌而走險?」
他說完,眼裡流露出些懇求之色:「父親與我,便只想求雍王一件事,若是淮陰王府出事,還望雍王殿下能護住玉兒,莫要讓她受了牽連。」
謝俶跟宋鶴軒對視,眸色深沉,墨浸一般,好半晌才開口:「子燁的意思,這事得瞞著長樂?」
宋鶴軒閉了閉目,再開口時,語氣冷硬,垂眸斂目:「嫁出去的姑娘,便是夫家的人,跟娘家自然扯不上關係,這些事,自然也沒必要讓她知道。」
「這事,母親知道,祖母也認同,玉兒的事,還望雍王多費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