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薄情

  宋擷玉過去時,就見宋鶴軒正坐在謝俶手旁左下方,窗欞有清風入室,檐下掛著的風鈴發出清脆鈴音。

  「哥哥。」提了裙進屋,宋擷玉視線放在宋鶴軒身上,離得近了,才發現宋鶴軒瘦的嚇人,身上原本合身的袍子如今空蕩蕩的掛在身上,竟有幾分形銷骨立之感。

  心酸湧上心頭,宋擷玉連忙低頭,掩飾住自己變紅的眼圈。

  收拾好情緒再抬頭時,宋擷玉才注意到來的不僅是宋鶴軒,還有邢繡芸和刑離。

  「玉兒。」宋鶴軒輕喚了宋擷玉一聲,眸色複雜,等宋擷玉過去,半蹲在他身前,半晌才輕笑,伸手幫著整理了散落在鬢邊的碎發。

  「玉兒長大了,能護著哥哥了。」他喟嘆一聲,語氣欣慰,動作間身上舒緩的甘松香極讓人心安。

  宋擷玉看著宋鶴軒溫和的面,修養極好斯文有禮的舉止,心裡又是一陣陣心疼,她的哥哥,心懷天下,與人為善,言無二貴,那些豺狼卻這般磋磨他!

  抿了抿唇,宋擷玉笑的若無其事,沖宋鶴軒眨了眨眼:「玉兒總不能躲在哥哥身後一輩子。」

  宋鶴軒扶了扶她的髮髻,冷白的膚色,眉眼清冷而矜貴,笑開來,眼角眉梢儘是悵然和悲涼:「玉兒若是能躲在哥哥身後一輩子,哥哥反而歡喜。」

  「都怪哥哥無能……」

  宋擷玉一雙桃花眼一點點充血,看著宋鶴軒面色頹唐痛苦,她的哥哥是天之驕子,雖不自驕,但也一身傲骨,如今卻在她面前躬著背,承認自己無能……

  他定是知道她提刀闖太子府的事,也知道了她舊病復發,被宮裡那些豺狼虎豹借著這個由頭逼著她收了辛柔之事,所以才這般愧疚痛苦。

  謝央,他該死!

  「長樂與宋夫人和離姨娘許久未見,定,子燁,不若我們去書房,將這處讓給她們女眷。」謝俶在旁邊看宋鶴軒和宋擷玉情緒又有失控的趨勢,這才出聲打斷。

  宋擷玉起身,拿了手中帕子擦了擦臉,重新揚起笑:「三哥哥說的是,哥哥便跟著三哥哥去書房,繡芸嫂子和離姨娘這裡有我照顧,你放心。」

  宋鶴軒也不堅持,跟在謝俶身後出了正廳。

  宋擷玉看向刑離,她坐在輪椅上,兩條細長的腿綿軟無力,面色淡然,垂眉斂目,看不出憤懣和幽怨。

  「這腿……」宋擷玉手放在了她膝蓋上,試探著問了一聲。

  刑離回的倒是豁達:「暫時只能坐輪椅上,身邊離不得人了。」

  宋擷玉收了手,壓抑住眼裡的不忍,這時候任何的可憐與憐憫,對刑離來說不但沒有半分安慰,反而更會雪上加霜。

  旁邊邢繡芸低低啜泣起來,她方才一直坐在旁邊,面色蒼白,但還算平靜,如今才終於顯出三分崩潰之態,哽咽出聲。

  「宋姐姐……武姐姐是因為我,那一棍子敲下去,斷了武姐姐這腿……」

  自從武酈樂改名後,旁人大多叫她離姨娘,便是宋擷玉,也是稱阿離,唯獨邢繡芸,私底下還是叫武姐姐。

  刑離淺笑著拍了拍邢繡芸哭的弓起來的背,語氣無奈:「這事與你沒有關係,而且我這腿,斷了就斷了,在淮陰王府,便是斷了腿也不至於活不下去。」

  宋擷玉看著刑離,心頭顫了一下,平心而論,若是她自己斷了腿,絕對做不到刑離這般淡定,哪怕不意志消沉,眉眼間也會帶上三分怨氣。

  可刑離,她似乎並不在乎。

  邢繡芸哭花了臉,被玉嫻帶下去重新梳洗,屋子裡便只剩下刑離和宋擷玉兩人。

  看著刑離的腿,宋擷玉坐在了她身旁,手放在她膝蓋上,半晌才幽幽開口:「阿離,郎言出了府,過幾日我會請他去給你看診,不過是一棍子,怎麼可能就站不起來?」

  刑離視線放在宋擷玉臉上,她垂著眸,遮住了眸中情緒,纖長的羽睫微顫,像是翩飛的蝶。

  半晌刑離將手蓋在了宋擷玉的手背上,聲音輕柔:「不必強求,我不是逞強,我是真不在意。」

  她說完,頓了頓,似是覺得自己這話說出來可信性實在不高,才笑了笑,眼波流轉間,轉盼多情,媚態天成:「幼時曾有個算命的路過我家,我爹便施捨給他一碗水。」

  「那算命的,說我天生薄涼,骨子裡帶來的,沒有親緣。」她說起這些往事時,眼裡的光一點點暗淡下去,娓娓道來,不像是在說自己的生平,反而像是在說旁人的舊事。

  宋擷玉忽然便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這姑娘時,她那親爹武雲正張羅著要賣她,將她打的遍體鱗傷。

  能把自己閨女給打成這樣,除了那武雲是個賭徒之外,或許這個算命的也功不可沒。

  刑離說完,忽然回過神,沖宋擷玉隨意笑笑:「當年不信,只覺得這算命的恩將仇報,胡言亂語,如今卻越發覺得這卦還真是靈驗,只是這薄涼並不是對人,而是對己。」

  這些年來,她受過的傷不知幾許,如今斷了腿,旁人定要哭天搶地,尋死覓活,她自己倒是半點不在意,當年那避子藥喝了,邢繡芸對她總是愧疚上三分,她卻也是沒什麼遺憾的。

  宋擷玉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刑離,忽然覺得後背有些發冷,對旁人薄涼不可怕,對自己都能冷眼旁觀的,著實讓人不敢靠近。

  若是她,只怕對刑離只有忌憚和害怕,也只有邢繡芸那個傻丫頭,雖然沒什麼心眼,但看人卻准,才能與刑離走的近。

  邢繡芸算是刑離唯一的親緣,不至於落得個孤獨終老,若是換了旁人,只怕刑離也不至於受這麼多罪。

  這兩人遇上,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等邢繡芸回來,宋擷玉和刑離已經分坐兩邊,茶几上擺了棋盤,兩人一人執白一人執黑,從容平靜,棋盤上黑子和白子廝殺纏繞,難解難分。

  邢繡芸雖然詫異,到底什麼都沒說,默默的坐在一旁,視線放在棋盤上,但視線漂移,顯然心思已經不知道飛到什麼地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