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金釵

  從福山寺回來,武酈樂便被邢繡芸直接帶回了康國公府。

  邢繡芸不僅幫她擺脫了四季園伶人的賤籍,還求了自己的母親康國公夫人,將她認為義女,改姓更名為邢離,是酈字的諧音,也是取意離苦得樂,平安歡喜的意思。

  若是換做尋常女子定要因如此的際遇喜不自勝,但武酈樂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明日便是邢繡芸和宋鶴軒大婚的日子。

  依著邢繡芸的意思,她們姐妹二人不分先後,同日入淮陰王府。

  武酈樂躺在床榻上借著床帳外微弱的燭火盯著帳頂出神。

  明天她就要披上嫁衣嫁為人婦了嗎?

  她這樣的人,自打懂事以來,人人視她為草芥,哪怕是自己親爹,也不過是日夜打罵,在那個親爹眼裡,她恐怕還沒有馬驢這些畜生得眼。

  馬驢尚且還能賣錢,她年紀小,在那親爹眼裡,不過是個吃乾飯的。

  想到此處,她依舊有些恍惚,不知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武酈樂一時想到從前的往事,一時又想起邢繡芸的哭求,以及未來淮陰王府的境遇,直到天邊出現了魚肚白,她依舊在床榻上輾轉反側。

  「小姐,該起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莫要誤了吉時。」康國公夫人為她安排的貼身侍女秋菊在床帳外輕聲道。

  武酈樂掀開床帳,輕嘆口氣,一頭黑髮垂髫下來,襯得她白淨的小臉愈發小隻。

  「好。」

  秋菊見她起了,笑臉盈盈的帶著一眾侍女魚貫而入。

  打水的,端盆的、捧衣的……十來個人身穿緋紅色裙衫一排站定,喜慶又熱鬧。

  秋菊站在床邊,徵詢道:「奴婢替小姐梳洗更衣?」

  她說完,又笑吟吟的開口:「今日是小姐的吉時,自然得早些準備著,縱使辛苦了些,但也只用熬過這一日就好。」

  武酈樂點點頭,面上喜怒皆無,看的秋菊忍不住在心裡一陣嘀咕,自打這位主一進康國公府,便就是這麼一副淡然模樣,雖然好伺候,但接觸久了,總是覺著不顯山不露水的,這心裡,有些忌憚。

  雖然心裡複雜紛呈,但該乾的活半點沒落下,秋菊手法利落的替邢離換衣梳洗。

  收拾妥當,武酈樂身著緋紅色百蝠雲紋曳地嫁衣,長髮披肩,端坐在銅鏡前。

  秋菊朝銅鏡里看了看,鏡中人明眸皓齒,宛轉蛾眉,形容正好。

  秋菊眼神有些痴迷忍不住開口夸道:「小姐今日真美,定是全京都最美的新嫁娘。」

  說完便覺失言,急忙低下頭:「奴婢去請妝娘子進來給小姐上梳。」

  今日康國公府二女同嫁,若邢離小姐最美,那嫡小姐又當如何。

  片刻,身著紅衣的妝娘子便笑盈盈的進來,福了福道:「給離小姐賀喜了!」

  武酈樂一時還不太習慣邢離這個新名,怔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低頭頜首:「謝妝娘子。」

  又朝秋菊使了個眼色,秋菊立刻心領神會,從紫檀托盤裡拿起一隻繡工精巧的蜀錦錦囊雙手呈給妝娘子:「有勞娘子了,小小心意,也請娘子沾沾喜氣。」

  這妝娘子姓劉,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妝娘子,一雙巧手能梳千般花樣,化萬種妝容,許多世家貴族嫁女皆請她過府梳頭上妝,常受這上梳禮,也不扭捏,笑著接過錦囊:「離小姐客氣了,妾給小姐梳頭吧,小姐可有中意的髻式?都可與妾說的……」

  武酈樂輕輕搖頭,打斷她,「沒有,一切都有勞娘子了。」

  劉娘子也不再多言,借著銅鏡端詳了片刻,手法靈巧利落的給武酈樂梳了個凌雲髻,又在妝盤中挑了相宜的釵環花鈿吊墜於髮髻之上。

  一髻梳成,劉娘子看看妝盤,微微皺眉,試探著詢問道:「不知離小姐今日要用哪只金釵?」

  依照大禹習俗,女子出嫁之日會改辮為髻,是為上梳。

  上梳後這最為主要的金釵卻是有些講究,必是新嫁娘母親親自備下,親自簪好,寓意富貴吉祥。

  劉娘子來前也做了些文章,大概知曉這位離小姐的過往,有些拿不準主意,所以才有此一問。

  武酈樂自然也知曉這金釵的說頭,奈何她父母早已亡故,無奈看看妝盤中的鸞鳳銜珠金釵道:「便用這一隻吧!」

  見她這般寵辱不驚,劉娘子倒是從心裡生出幾分欣賞來,拿起金釵勸慰道:「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小姐花容月貌,舉止端方,福分還在後頭呢!」

  說話間,劉釀子便要將手中金釵簪在髮髻中,卻聽得身後一個溫婉的女聲傳來:「劉娘子辛苦了,可是要將我這為娘的差事也做了……」

  劉娘子和武酈樂皆是一怔,一齊回過頭,只見康國公夫人身著暗紅色牡丹紋裙衫,面容含笑的站在門口,身後跟著一眾侍女僕婦。

  武酈樂急忙起身福了福:「母親,您怎麼過來了?」

  康國公夫人笑著道:「你這孩子可是歡喜傻了!哪有女兒出嫁,母親不來上梳簪釵的道理?」

  劉娘子眼明心亮,見狀說了幾句吉祥話便退了出去。

  武酈樂有些忐忑道:「母親過來女兒這裡,繡芸妹妹那邊……」

  「我便是剛從她那邊過來。」康國公夫人拉住她的手,解釋道:「繡芸被我寵壞了,如今就要離家,少不得要哭一場,耽擱了些時候,離兒,你可千萬莫要見怪。」

  武酈樂道:「母親言重了。」

  康國公夫人點點頭,拍拍她手:「看看母親為你準備的金釵可還喜歡。」

  話音剛落,康國公夫人身後的侍女便將一隻紫檀螺鈿木匣呈遞上來。

  康國公夫人接過木匣打開,裡頭安安靜靜躺著一隻百鳥朝鳳花式的金釵。

  看金釵的樣式和品相便知不是新制的,但勝在做工精巧,用料考究。

  見武酈樂不接,康國公夫人身旁的嬤嬤怕她多心,急忙解釋道:「離小姐,這金釵是夫人當年大婚時老國公夫人送給夫人的,夫人連繡芸小姐都捨不得給,特意留給您。」

  武酈樂聞言一怔,急忙推辭道:「母親,這金釵太過貴重,女兒萬不敢領受。」

  康國公夫人小心翼翼的將金釵簪在她髮髻上,推心置腹道:「這是你該得的。離兒,你我母女雖然相處未久,但我已經將你視為己出。」

  「若不是你捨命相救,恐怕繡芸此刻早已名聲盡毀,哪裡還能歡歡喜喜的出嫁呢。」

  康國公夫人拉住武酈樂的手,真誠道:「你對康國公府和我們母女的恩情,我沒齒難忘的。」

  武酈樂並不居功,坦言道:「繡芸妹妹與我有知遇之恩,救她本是應當,況且救繡芸妹妹也是救我自己。」

  頓了頓接著道:「若是繡芸妹妹有個閃失,以我的身份恐怕也難逃罪責。」

  康國公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愧意,輕嘆口氣道:「離兒,我也不瞞你,將這金釵給你,我也是有些私心的。」

  在武酈樂疑惑的注視下,她頓了頓又道:「繡芸性子單純,又對鶴軒一往情深,可這王府的後院又哪裡是容易的去處?即便你今日不同嫁,他日也會有其他女子入府為妾,依著繡芸的性子,怕是要被欺負了去。」

  康國公夫人緊緊攥著她的手,「離兒,母親便將繡芸拜託給你了,到了淮陰王府還望你們姐妹多多照拂,母親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