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早上起來,匆匆吃過飯,先抓緊把屋子收拾一番,然後把瓜子、花生、糖果、果脯、香菸擺到八仙桌上,陳爸陳媽就在里等著小輩們來拜年。記住本站域名
大雪過後,街道上的柴垛、糞堆、草木灰都被厚厚的雪蓋住,除了掃出來的道路,別的地方一片銀裝素裹,倒顯得非常整潔。
踩著沒過鞋底的雪,哥仨出了門。妹妹很興奮,今天穿得很漂亮,一身紅:上身紅羽絨服,下身紅毛呢的褲子,腳上是高腰的紅棉鞋,在前邊領路,帶著倆哥哥,開始挨家拜年。
南陳村拜年的規矩是給一個大門裡的長輩,或者成年的、結婚的、已經分家的、獨門獨戶的哥哥嫂子拜年。所謂一個大門,就是這些人家曾經是一個祖宗,繁衍的後代在一個大院居住,慢慢形成前後幾進的院落,但是進出要走一個大門。
其實再往遠算,南陳村陳姓人都是一個祖宗。
明初的時候,燕王朱棣把蒙古人趕出燕薊,打到了草原深處。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那個時候,藍市這一帶幾乎沒有了人煙。戰爭過後需要休養生息,大明朝開始遷移人口填充北方,叫做移民實邊。
當時有陳家叔侄幾戶從魯省棗林莊拉家帶口,走到了豐藍縣,叔叔一家走不動,就地落戶,開始繁衍,村子起名陳家坨。一個侄子往西走了二十多里,發展成了西陳村,另一個侄子往南走了一段,成了南陳村。這幾個陳家村,姓陳的都能論上輩分,現在已經有人在聯絡尋找家譜。為什麼要尋找呢?在曾經的一個年代,各家族的家譜也被當做「四舊」進行清理,有心人就把家譜藏起來,現在找出來再尋訪老一輩人核實各家的情況,把家譜給續上。說多了,打住。
哥仨先去街對面的大伯家,挨個問「過年好」,大伯母拿出紅包給小妹,哥倆成年了,壓歲錢就免了。就這樣一家一家的走過來,小妹衣兜了裝滿了零食,還有十幾個紅包。照往年,除了親大伯,別人家是不會給紅包的,今年例外,小妹似乎成了眾人眼裡的小公主。
初一下午,陳爸陳媽兩口子出去,給他們的長輩和哥哥嫂子們拜年。陳立春守在家裡,小妹自己在西屋,有幾個小夥伴找她來玩,看她的新衣服和哥哥們從燕京帶回來的玩具。
陳立東下午組織同學會,十幾個初中同學的聚會。上一世,陳立東在這年的初一也參加了同學會,在鄰村的同學家這一世他成了主辦人。參加範圍包括陳立東上初三時的乾哥們,沒有拜把子,但是論過生日時辰,陳立東在哥九個裡邊最小,前頭八位哥哥有幾個考上了大學,上技校的幾個也已經參加了工作。還有兩個高中畢業以後沒有再上學,跟家裡人務農兼顧打零工。
陳立東的初中同學會在廠子裡食堂舉辦,陳立東主廚,陳立偉打下手,操持了一桌子菜,下午四點多開始,就有同學們騎著自行車過來,等到五點半人都齊了,陳立東也上了桌,還有兩個菜由陳立偉去安排。
進到餐廳,大夥謙讓陳立東坐首座,陳立東推辭不坐,讓老大坐了上首。老大高中畢業後在藍市一家超市打工,舉起杯:「哥幾個,第一杯祝我們又漲了一歲,干」。眾人幹了一口,一杯三兩酒,都沒有真干。老大接著道,「第二杯,祝上學的學業有成,工作的事業有成,干」。「大家都到歲數了,上學的、工作的,都抓緊搞對象,有對象的趕緊辦桌,我們等著喝喜酒。來,第三杯,祝兄弟們感情順利,早進愛河,干。」喝完三杯,老大把杯子一撂,「底下,讓老疙瘩領酒。這牲口,不當老師當老闆,咱麼這一片數他家有錢,咱們聽聽他有啥訣竅,有發財的門路得帶上哥幾個,對不對?」
眾人起鬨,「對,讓這牲口帶我們一起發財。」
氛圍上來,疏離感就淡了。陳立東也不推辭,「哥哥們,先匯報一下我們家的致富經,能走到這一步,都依賴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是靠著國家支持鄉鎮企業發展的好政策;地利,是我家這位置,村邊靠著軋鋼廠,沿路去縣城和市里都比較方便。金角銀邊,說的就是這樣的位置,不搞企業浪費。人和呢,首先是村子裡大夥都想尋個發財的門路,我家帶了頭,其次是依靠北鋼的技術團隊,有一些專家、教授在給我們搞設計、出工藝,再有就是鎮裡、縣裡、市里領導們都想樹立一個有科技含量的企業,大體上就是這些個因素,讓我們家走在了前頭。」
「接著說說發財的門路」,陳立東接著說,「現成的就有,來我們廠子,進車間、學技術……我草!別掐我!」
身邊的老八下了黑手,「你個資本家,讓哥哥們給你打工,想掙我們的血汗錢?」
「臥槽,我冤啊,我們家是良心企業,我爸是良心老闆,他的工資都沒我家工人開的多,在我家打工的技術總監,三個月拿走一萬多,一年能開四五萬。好吧,聽我說,還有個渠道就是賣產品,銷售各種軋輥、輥筒,賣一件拿一件的提成,產品質量沒得說,用過我們家產品的都說好。」陳立東說著說著就打起了GG。
同學們又不幹了,老四說,「這牲口,大夥聽明白沒,他還是想讓我們拉套,他好賺大錢。良心大大的壞了。」
「行行行,我說的這兩條路賺錢都容易,不賺都難,你們偏不選,那我說第三種方式:我出資幫你們創業,只要你們有好的渠道,好的創意,缺投資的話就來找我。不是吹牛逼,你們要是缺錢就來找我,十萬八萬我拿的出來。最後,你們都拿定主意,不要三心二意,上大學的先漲點見識和學問。其他人,覺著對現在的工作不滿意的,就來找我,大不了進車間給我當牲口使,一年掙三間房子錢應該沒問題。行啦,就讓我吹到這兒,喝酒。這杯酒,幹了不許剩。」陳立東舉起了杯,一飲而盡。
哥幾個喝到很晚,九點多得時候,讓陳立偉開車挨個送他們回家,有幾個乾脆就住在陳立東這裡。
住下的是老大、老七、老八,老大在藍市超市打工,老七在一家預製水泥板廠打工,老八跟他父親承包了二百多畝水田,原計劃當個地主。
哥三個早上跟陳立東說,「晚上我們仨合計了半宿,拿定主意了,跟著你干,以後你就是老闆了,收下我們吧」。
陳立東假裝嘆了口氣,「哎,以為會多留下幾個,沒想到就你們仨,還是我吹的不夠玄啊。」
哥三個腦袋有點大,「你吹的?我們都求你收留了,別逗啊兄弟。」
「哈哈,掉到我手裡,有你們好受的了,屁股撅起來,本老闆一人一腳試試感覺。」四個人又是一番打鬧。
哥三個吃完早飯就走了,初七的時候過來上班,到時候看情況分派工作。
初二是陳爸的生日,拜年的親戚也來了,陳立東的堂兄、堂姐、舅舅、老姨、表兄弟、表姐妹,來了20多號,先在老房子這裡呆到中午,然後去廠子食堂那邊吃飯。吃完飯,女的收拾廚房、餐廳,男的們鋪上桌子打撲克,帶彩頭但不大。陳立春兄弟不讓上桌摸牌,陳爸說有祖訓。
他說他的老太爺哥三個,其中老三是個賭棍,常年出入賭場。風光的時候,雇保鏢、雇長工,趕著牛車拉著洋錢去賭場,後來被人下套,錢輸光了滾回家裡。這位三老太爺沒有子嗣,但警告侄子及後人,不許賭錢,賭錢的不能進祖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事,估計是陳爸以祖訓的名義,讓哥倆遠離賭場。
初三開始,陳立春哥仨開始給親戚們拜年,車裡裝上酒、點心、水果、飲料,從大舅家開始,走一家吃一家。親戚們拉著陳立春說誰家閨女長得漂亮,會做衣服、會過日子,孝順爹娘,要不要見一面,連帶陳立東也被拉著被人介紹對象。
農村說過完年,那得出了正月,起碼過了十五才開始收心幹活。陳立東仿佛陷進時光的漩渦里,不想出來。
酒,走到哪喝到哪;看人家打牌,他在旁邊指指點點;鞭炮,放不夠,帶著孩子們放二踢腳、放小鞭,走到哪買到哪放到哪;親戚們的笑臉,陳立東想融進記憶深處,雕刻成版畫。
這是曾經逝去的青春,老天何其幸運,讓他重來一遍。重生前的那年,鞭炮被叫停,偷著放會被抓進看守所的籠子;串親戚,也被叫停,疫情讓中國年過得亂七八糟。
而現在,陳立東好想在這年味里多停留一段時間,他腦海里經常想起那首《從前慢》: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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