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說一出,立刻迎來了這門學問的大發展,因為其界說中,包含了三方面的內容。」
「第一是釐清了研究對象,即『解釋語言』,且沒有『時地之限域』,比古人擴大了範圍;」
「第二厘定了理論和方法,即『法式』和『義例』;」
「第三是確定了研究目的,即『求語言文字之系統與根源』。」
「有了綱領之後,有關訓詁學的觀念就得到了很大的發展,分出了很多流派。」
「其中一派是『分工派』,或者說叫『詞義學派』。這一派以陸宗達先生、王寧先生為首,認為訓詁學的核心是研究語言說包含的思想內容和感情色彩、詞的產生和發展變化。」
「其研究對象為:古代文獻,語言及用語言解釋語言的注釋書、訓詁專書;」
「其任務為:研究古代漢語詞的形式,即形和音,與其內容,即『義』結合的規律,以及詞義本身的內在規律;」
「其目的為:準確地探求和詮釋古代文獻的詞義。」
「很明顯,這一派受到西方語義學的影響很大,所以陸王二先生說定義的訓詁學,它實際上就是古漢語詞義學。」
「如果把它的研究對象範圍擴大到各個時期的漢語,包括現代方言口語的詞義,就產生漢語詞義學。」
「所以陸王二先生的訓詁學派,其實就是古漢語詞義學派,或者可以叫做古代文獻詞義學派。」
「另外一派是『綜合派』,這一派的核心人物,就是我的師曾祖辜孟倫先生了。」
「他老人家認為,訓詁學其實是漢語語言學的一個部門,它是以語義為核心,用語言解釋語言,進而正確地理解語言、運用語言的科學。」
「因此它應該是兼有解釋、翻譯和關涉到各方面知識的綜合性學科。」
「雖然以語義為核心,但它絕不該限於語義的範圍。因此,師曾祖定義的訓詁學,並不等同於西方的語義學。」
「而應當是以文獻語言的內容形式為其對象,具有綜合性的特點,應當將語言以及用語言形式表現的名物、典章、文化、風習等等,都歸納在其詮解範圍之內,應當在更高的層次上把訓詁學與社會學、文化學等等結合起來,這就是所謂訓詁學的延伸。」
「這就是綜合派,或者稱為『全面解釋派』。」
「舉例。」衛宜感覺有些頭暈:「舉例說明,聽起來好像是非常重要,但是也就是解釋文字起源和變化的一門學問吧,怎麼就有你說的那麼重要呢?」
「我寫個字吧。」周至拿起筷子,蘸了鹵田螺的醬汁,在桌上寫下了一個古里古怪的文字。
那個字左邊是一個「干」字的字型,右邊是一個帶開尾的箭頭,兩者之間是一個圓弧在下的半圓形。
「這是個甲骨文,大家猜猜這三個部分分別是什麼,這個字的意思又是什麼。」
「這是一支箭。」衛非說道,這個的確最好猜。
「這個是口。」喬老爺認識一些篆文,這個也算好猜。
「那這個干字又是啥?」楊和有些納悶。
「哈哈哈哈哈……」周至哈哈大笑:「干就是干啊!」
「干,口,箭頭。」衛宜皺起眉頭:「解釋不通啊……」
「這個干,是指一種武器,一開始是一種叉型的架子,用來抵禦戈的進攻……」
「嗨!」所有人里除了周至,就是吳喬木這些方面最厲害:「執干戈以衛社稷。後來這玩意兒蒙上了皮子,變成了盾牌。」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衛宜笑了:「原來是這個干。」
「那這個字的意思就簡單了唄,會意,一邊是防守武器,一邊是進攻武器,下邊是嘴巴,這就是在傳授戰爭的知識!」衛非說道。
「對!這個字,就是知識的知!」周至點頭:「飛機聰明!」
「所以到現在這個字都還保留著最早的影子,矢,就是這支箭,口也還是這個口,只是干被省略了而已,嗯,進攻永遠比防守重要。」衛宜也看著字點頭。
「對的,」周至點頭:「所以金文里,這個字和之前的甲骨文一樣,只不過干與矢,做了個交換,口字放到了兩者的中間,但是上移了一些。」
「等到篆書,干就沒有了,就變成了這樣,大體和現在的知一個樣子了。」
「這裡邊包含了很多的信息,首先,這個字的本意,是人們聚在一起講解傳授獵捕和作戰的經驗之義。」
「在古代,先民們最初是野居洞穴,以採獵為生,為獲得更多的食物,獵捕更多的野物,把實際捕獵的技術和經驗傳授給同族人群,就顯得非常重要;」
「同時,為了爭奪生存領地和生活物資,甚至人口,作戰幾乎成了生活的常事,更是人人必須掌握的技能,而這種技能和經驗的談論與傳授,就叫『知』。」
「通過這個字的結構,我們可以大體的知道它生成的時間階段,那個時候已經有了防守和進攻的武器和具體戰術,有了遠程攻擊和進程防禦的概念,有了專業的戰爭知識體系。以及這個知識體系在但是社會中的重要地位,結合其它證據,就能夠知道掌握並且能夠傳授這門知識的人,在當時社會中的地位。」
「這就是現代訓詁學,我師曾祖開創的『綜合派』的學問,就是我想要掌握的學問的一點點皮毛。」
「的確重要。」衛宜點頭:「我算是明白肘子說的,這門學問就是解釋我們國人『從哪兒來』這個命題的了,這就是我們華夏文明最根底上的東西。」
「應該說得再準確一點。」周至在這些事情上頭非常的認真:「這是華夏民族的精神文明產生後,有證可查的,信息量最豐富的,最根底上的東西了。」
「那姐姐支持你!」衛宜點頭:「肘子你好好加油,早日成為辜老的弟子!」
衛非的老爸是鄉小語文教師,這些學問其實已經超過了他的知識積累,對周至的學問進益非常欣慰,不過卻有些擔憂:「肘子,你說這學問重要的確重要,但是我們的先祖不是一直在研究這門學問嗎?這都幾千年了,還沒有研究透?」
周至笑道:「還差得遠呢,《說文解字》的解釋:『知,詞也。』認為知字是詞的別寫和諧音。」
「而《徐鍇系傳》:『凡知理之速,如矢之疾也,會意。』強行給知字為什麼會帶著矢這個部分,賦予意義。」
說完拿筷子敲了敲桌面:「很明顯,古人的解釋是錯誤的。」
衛宜又困惑了:「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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