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伯元眼睛只盯著顧霜筠,「說不出來?」他手猛地一拍几案,厲聲道:「我與你舅母憐惜你沒了母親,唯恐新夫人進門苛待你,才會在你父親成親當日將你接至定國公府,你可知為何?」
顧霜筠一臉茫然地搖頭。
她是真茫然。
之前,何、陸兩家被趙嬤嬤買走,她就有準備這事不算完,回了定國公府定然被趙氏問罪,只這問罪,為何提到她入定國公府的緣由?難不成他要坦誠定國公府庫房空虛,急需銀錢填補?這怎麼可能?這種事只會做,不會說。
「你娘只得你一個女兒,為了顧家的香火,顧曄霆勢必續弦」他冷哼了聲,「你娘重病之時,我便向顧曄霆提了,你外祖父庶出的八姑娘正當婚配,論輩分,她是繼母,論出身,你是嫡,她是庶,論親疏,她是你親姨母。唯有迎她入門,才能保證定國公府與顧家的親緣不斷絕,才能保證新夫人入府,你在那府中依舊享有嫡出大姑娘的尊榮。」
顧霜筠詫異地瞪著許伯元,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許伯元還在繼續說,「如此作為,可說是十全十美,顧曄霆竟直接回絕,還在你娘過世不足一年,便迎進新人。這種行為,是要與定國公府撕破顏面,斷絕往來,而你,有著我定國公府一半的血脈,在那府里,在新夫人掌下,豈能好過?」
許伯元見她神情驚駭,心下安慰了許多,語氣也緩和許多。
「如今你可知了,接你回定國公府,全是為了你好,以後,你切不可再被人言辭蠱惑,須得看清楚,誰才是為你好,待你好的。」
許伯元的語重心長,看在顧霜筠眼裡,卻仿佛看見一頭惡獸。
恍惚間,她想起娘親,總是溫柔笑著的娘親,曾經,她覺得娘親的眼睛裡有光,看著她的時候、看著爹的時候,那光那麼明亮,那麼柔和,讓她快樂又滿足。
後來,娘親眼裡的光亮變得暗淡。
是她說著要生一個兒子,卻總不能夠?是因為她的親兄長在她還沒有過世的時候,就向她提議將庶妹嫁給她的丈夫?還是她知道只留下一個女兒,丈夫勢必在自己死後續弦?又或者早在她過世之前,丈夫已經選定了繼室?
顧霜筠只覺得一陣陣寒意從心底升起,蔓延至她的全身。
當初,許玉顏逼自己喝下毒酒之時,曾道自己懷孕之後意外落胎是她所為,再栽贓給當時正受寵的王氏,而原因,是當時的許玉顏連生兩個女兒,沒有兒子傍身,而自己腹中的孩兒被推斷極可能是兒子。
她還沒有兒子,怎能允許別的女人生下兒子?即便這個別的女人是對她言聽計從、深信不疑的表妹。
顧霜筠惶恐,不安。
她重生這一遭,是為了什麼呢?
難道就是為了如娘一般,為一個男人所謂的血脈傳承耗盡生命?或是如許玉顏一般,端著虛假的臉與別的女人爭妍鬥豔、勾心鬥角?又或者,還是重複前世的悲劇,做一個被人用完即棄的工具?
不,重走的生命,怎能如此?
但,她又該怎麼做?
顧霜筠心裡仿佛籠罩著厚重的迷霧,她看不見自己、看不見前方,歸路亦看不見。
「霜筠。」
兩隻手搭在她肩膀上,顧霜筠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
「你舅舅把你嚇到了?別怕,舅母和舅舅在呢,我們會幫著你,護著你。」
幫著我?護著我?
顧霜筠看著面前一臉誠摯的趙氏,呵呵笑起來。
前世,她就是因為這樣的誠摯信了她呀,可她也用性命做了代價,她耗盡所有回報的這份誠摯,實則是虛偽,得到的也只是一杯毒酒。
顧霜筠可悲地發現,從前世到今生,她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她深信會待她好的。
仿佛全身的力氣被抽空,顧霜筠撥開趙氏的手,轉身,朝外面走去。
「霜……」
許伯元正要喚她,被趙氏阻止。
「霜筠畢竟是個孩子,猛然得知自己被親爹拋棄,她肯定嚇到了,就讓她先回房歇一下,明天我再同他說。只一件事,之後我對霜筠嚴加管教,老爺可別捨不得外侄女兒。」
「霜筠是該管教了,你放手去做。」
趙氏賢淑地低頭一笑,掩住眸中的得意與憤恨之色。
福嬤嬤將被角掖好,看著閉眼熟睡的顧霜筠,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吹熄屋內的燈燭,房裡立即暗下來,只有幽幽的月光灑落,讓這房間還有一絲光亮。
福嬤嬤又看了一眼床幃,方才輕手輕腳地出去。
外面,紅鸞與翠黛兩個丫頭正一臉擔憂與焦急地等著,見福嬤嬤出來,兩人上前正要開口,被福嬤嬤一個手勢阻止,示意兩人走遠一些。
兩人點頭,三人回到下人房,翠黛和紅鸞便忍不住開口。
「嬤嬤,姑娘怎麼樣了?」
「姑娘已經睡下,只那精神還是不濟。」福嬤嬤嘆氣。
「也不知道國公爺和夫人對咱們姑娘說了什麼,姑娘從出來就魂不守舍的,國公府還不許咱們找大夫,太過分了!要是姑娘出什麼事,他們擔得起嗎?!」翠黛忿忿罵。
「嬤嬤,咱們帶姑娘回咱們自己府里去吧,老爺不是把劉總管留在京城了嗎?京城的宅子還在,咱們回自家府里去,比這裡好得多。」紅鸞眼圈泛紅,早就不想在定國公府待了。
「這不是咱們做奴才能決定的事。」福嬤嬤搖頭,看著兩個丫頭期盼信賴的眼神,再想起自家姑娘失了魂魄般的模樣,福嬤嬤下定決定。
「我會給劉總管帶信,讓他通知老爺,讓姑娘回咱們自己府里去。」
翠黛和紅鸞這才放心笑了。
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個希望。
看似在床上安睡的顧霜筠,在燭火熄滅之後,一滴淚水從她眼角滑落,至福嬤嬤走出房間,她再也壓抑不住,揪緊了被單,將整張臉都埋在被子裡,淚水撲簌簌往下掉。
她尋不到人述說心裡的苦楚煩悶,也不敢讓人聽見這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