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友忠一臉懵逼的看著張信略顯蒼老的面龐上滑落的淚水,呆滯了片刻,恍然大悟的調笑道:「老張,你這也太沉不住氣了,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激動了哭了。看來做了這麼多年的村支書,你也不是沒有想法啊。」
張信下垂鼓起的眼袋上滿是淚水,淚眼朦朧的瞅著沙友忠,他知道對方是誤會了什麼,可是如果讓他捅出一切,告訴對方,昨天自己還得罪了安家,他也做不到。
而且,他估計可能等不到安家找自己麻煩,這沙友忠就動手了。
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張信不停的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冷靜,要鎮靜,老祖宗說的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說不好,這真的是自己的機會呢?
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乾臉上的淚水,聲音還有些哽咽的張信笑道:「讓……讓沙書記看笑話了,我也沒想到安家老二這麼出息,我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那個時候怎麼就沒發現這孩子有什麼不一樣呢!」
沙友忠有些羨慕的笑道:「老張你說笑了,我要是有這麼出息的後輩,我也會高興到哭出來。這孩子吧,越大了變化就越大,就越是出息。」
張信臉上浮現出回憶之色,嘆道:「是啊,不過現在仔細想想,這孩子小的時候還真的與眾不同。其他的孩子都很皮,他卻很乖巧,經常一個人坐著像是思考什麼,跟他哥哥一點都不像。」
張信狡黠的笑道:「沙書記您可能都不相信,那時候這小子還不會走。有一次他爸喊我去吃飯,我去的時候,他就被扔在簸箕里,一個人老老實實的坐在裡面玩自己拉的粑粑。」
沙友忠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暗自想著,看來自己猜對了,他們的關係還真不錯。
張信也是笑的合不攏嘴,此刻的他就像安子善的和藹長輩一樣,跟外人聊著發生在出息了的後輩身上的,那些童年幼時的糗事。
笑畢張信繼續道:「昨天小善跟他爸買完地之後,聽說我們村委準備修繕村裡的道路。還特意捐了一千多塊錢,還悄默聲的跟我說,算是對我工作的支持。」
張信無奈道:「我還把他說了一頓,我說就算村里修繕道路,村委自會出錢,哪能要你的錢,這孩子不允,非要給,說給村民做表率,沒辦法我就代表村委收下了。」
沙友忠一臉讚嘆道:「天才果然都是有大胸懷的,安子善同學才上初四就知道回報家鄉了,不簡單吶。」
兩人聊了一陣安家和安子善的各種事情,最後沙友忠意猶未盡的囑咐道:「老張啊,明天縣委就來人了,我會陪同前來,安排蔬菜種植示範基地的新聞發布會和動工儀式。」
「你提前做好迎接準備啊,可不能失了禮數。另外,發布會和動工儀式一定要做好周全的安排,到時候我會同你一起陪同縣委的同志處理,發布會上方書記也會前來的。」
張信一臉震驚道:「方書記也回來嗎?」
沙友忠一幅理所當然的表情道:「肯定的啊,人家是啥關係。」
張信默然點頭,心頭波浪滔天,起伏不定。
……
當天傍晚,張信提著兩箱四十二度的蓮山白酒,懷裡揣著一個紅包就去了安子善家。
蓮山白酒在整個照市都享譽盛名,蓮山釀酒廠產的白酒共有三種度數,分別是三十二度、三十八度和四十二度。
其中又以四十二度的口味最佳,價格最高,包裝最精美,一箱手提裝的共有六瓶,價格大概在二百多一箱,也就是說,這兩箱酒的價值大概是五百塊左右吧。
張信可謂是用心良苦,他知道安家業愛喝點酒,張桂玉他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喜好,但是錢肯定是所有人都愛的。
張信到的時候,張桂雲剛開始做飯,安家業也剛剛到家沒多久。
兩人目瞪口呆的看著突然造訪的張信,有些不明所以,安家業看到他手裡提的兩提四十二度的蓮山原漿,大驚失色,忙道:「你這是幹什麼?來就來了,還帶什麼東西。快快,裡面請。」
同時扭頭對著張桂雲喊道:「多做幾個菜,我跟張信喝兩盅。」
張桂雲滿臉笑容,對著張信點著頭不停的說道:「來了就別走了啊,今晚在俺家吃飯,我炒幾個菜,讓家業陪你哈點。」
張信笑眯眯的說道:「我就是踩著點來蹭飯吃的,不走不走。你別炒多了,都不是外人,我這有些年頭沒跟家業一塊哈酒了,今天高興,哈兩盅。」
張桂雲笑著進了廚房,安家業領著張信進了中屋,忙不迭的從那台熊貓牌黑白電視旁邊的木製組合柜上端過來茶盤放在炕沿上,然後又從電視機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一個鐵製的盒子。
擺弄著上面繪有朵朵白色茉莉花的鐵盒,安家業笑道:「嘗嘗這好茶葉吧,這是俺公路局的一個總工送我的,他說也是人家送他的特等茉莉花茶,我一直沒捨得喝。」
張信睜大了眼,讚嘆道:「那就嘗嘗,我還沒哈過這麼好的茶呢,今天跟家業你沾光了,有口福了。這不是說,我還來巧了嗎?哈哈。」
兩人寒暄了一陣,一邊喝茶一邊聊著菜園的事情,十幾分鐘之後,張桂雲笑盈盈的走了進來,說道:「恁倆人聊完了嗎,喝酒吧?我菜都炒好了。」
安家業笑道:「上菜,上菜。」說完,他走進廚房從裡面搬過來一張大圓桌,四條腿,腿長二十厘米左右,放置在中屋的炕上。
隨口道:「俺哥倆在炕上哈就行。」
張桂雲笑著應道:「行行,坐炕上還熱乎點,這霜降之後晚上就開始涼了。」
隨後張桂雲就開始上菜,一次端兩個,望著桌子上的六個菜,張信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雖然都是些家常菜,可是兩個人喝酒給整六個菜,這說明對方很重視自己。
於是,張信心裡踏實了,跟安家業交杯換盞的喝了起來,倆人喝了一斤多四十二度的蓮山原漿,安家業的嘴都開始瓢了。
安家業開始上頭的時候,張信還比較清醒,他仍然記得今晚來此的目的,趁著酒勁當著兩人的面,從懷裡掏出紅包,塞到邊上的張桂雲手裡。
一幅上頭的模樣,斷斷續續道:「妹子……今日兒……鄉黨委的沙書記特地來咱們村跟我說,縣裡準備把你們的菜園列為蔬菜種植示範基地,這是大喜事啊,咱老張家這門兒里就沒出過這種長臉的事。」
「今日兒我很高興,沙書記說,明後天就要舉行這個新聞發布會,縣裡的很多領導都會來。恁家太給咱們村長臉了,所以我今晚上來是給恁賀喜的,我這錢呢,也是喜錢。」
蔬菜種植示範基地的事,安家業回家就告訴她了,所以張桂雲也不驚訝,只是一臉不好意思的推辭著,「這個錢俺不能收,真不能收,太客氣了啊。」
張信借著酒勁,面色一板,喝道:「怎麼了?瞧不起我?我這當哥哥的送喜錢都不要,咱們村都沒這回事吧,老張你不要行嗎?」
安家業已經上來酒勁了,面色通紅,嚷道:「收,收。」
於是,張桂雲笑著收下了,這一晚上吃喝的主賓皆大歡喜。
一直到晚上快十點了,張信才搖搖晃晃,滿身酒氣的在安家兩口子的注視中離去。
回到屋裡,安家業就躺炕頭上打起了呼嚕,而張桂雲收拾起了桌子,整理廚房,收拾完之後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了。
拖著一身疲憊的張桂雲坐到炕上,隨手拆起了紅包。
當她從裡面抽出來整整十張紅色的百元大鈔時,她驚呆了。
紅色百元大鈔,那是國慶節的時候為慶祝建國五十周年剛剛發行的第五套人民幣。這個時候市面還很少這樣的百元大鈔,張桂雲去賣菜的時候偶爾收到的百元大鈔還是灰藍色四個老人頭的。
當然,重點並不是百元大鈔的顏色,而是數量。
張桂雲震驚的晃醒了沉睡的安家業,兩人望著躺在炕上的一千塊錢和地上放著的兩箱白酒,沉默不語。
安家業睡了一覺後酒醒的差不多了,此時聯想到昨天在菜園發生的事情,他隱約明白了這張信今晚前來的目的和送這份厚禮的原因。
要知道,那個時候就算結婚喝喜酒,在農村,隨禮二十就很多了,五十就異常大方了,要是隨禮一百,那就是非常非常親、非常非常鐵的關係。
一時之間,安家業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這些錢和酒該不該收下,收下的話會不會誤了兒子的事。
不知何時開始,安子善在安家業的心目中已經被當做成年人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