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法不責眾(三)

  陳也俊的父親陳英明雖然沒有爵位,但陳英明是已故榮昌公主的女婿,陳也俊即公主嫡親外孫,父子倆和諸多皇室成員沾親帶故,平日頗有來往。

  要不然,陳家名下的兩家香料鋪子,就開在北平最繁華的前門外大街上,怕是早就被人給謀奪去了。

  這也由此說明,陳家在北平的王公貴族之間還算是混得開,有著一定的人脈基礎。

  至於衛若蘭,當然也不是什麼軟柿子。

  衛若蘭的祖父衛應爵,現襲宣城伯。

  衛若蘭的父親衛時漢雖然已分家另過,但因為宣城伯府世子衛時秦現在邊鎮歷練,宣城伯衛應爵身邊無人,衛時漢便臨時在他身邊做事,充當其幕僚心腹,以至於京營參將以下中下級武官,見到他都要磕頭問安。

  這種實權派人物,也根本不好招惹呀。

  本來,鎮國公府和修國公府達成默契,暗中聯手,想著對付周進一個人,那還不是手到擒拿?

  但如今,對付周進,就意味著和錦鄉伯府的韓奇、神武將軍府的馮紫英、已故榮昌公主女婿以及宣城伯府交惡,這個代價就有些太大了。

  牛政的意思,是還想等待一會兒,等他身邊下人向牛繼宗匯報過後,看他父親到底作何決斷,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

  擺明了講,韓奇、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人,之所以願意給周進這廝撐腰,無非是從周進手中拿到了好處。

  但反過來說,如果鎮國公府也願意拿出一筆錢財,是不是就能將錦鄉伯府、神武將軍府等收買過來?

  但周進顯然不會給牛政這個機會。

  他開始安排韓奇出面,送侯暢回修國公府,他自己則和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人,連同白秀珠、白秀麗及其身邊下人,也一塊兒跟在後面。

  「怎麼,你牛政還想攔在桃花巷出口,不讓我們送修國公府的嫡小姐回家?」韓奇不高興道。

  「不敢不敢。」牛政回答道。

  鎮國公府和修國公府對此早有暗中交易,侯暢是必須要儘早送回去的,絕對不能在周進家中過夜。

  但問題是,原本說好的,是由他牛政安排人手來送,怎麼轉眼之間,就變成由他韓奇來送了?這畫風有些不對頭了啊?

  但無論如何,牛政已沒有藉口擋著人家,不讓韓奇等人走了。

  「且慢。」白秀文突然說道。

  他妹妹白秀珠被侯暢、白秀麗二人劫持走,邢州白氏家族被迫藉助鎮國公府的力量,花了這麼多人力物力,想把白秀珠接回去,可眼下白秀珠竟然又跟著侯暢、白秀麗等人一塊兒走了,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呀?

  「什麼且慢?」侯暢在馬車中大聲說道,「我堂堂修國公府的嫡女,難道不值得秀珠妹妹送我一程?」

  侯暢深知在這個時候,給周進這廝挖坑已不可能,她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實她和白秀珠的朋友關係,以便減輕她先前在衝撞送親隊伍時的相關責任。

  白秀文哪裡敢和侯暢爭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侯暢、白秀麗、周進、韓奇等人,簇擁在一起,緩慢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讓牛政心中更是抑鬱,怎麼連侯暢也站在周進這邊,開始對他和白秀文二人不假辭色了?

  迫於無奈之下,牛政和白秀文二人,只能挑軟柿子捏一捏,將倪二這些街頭小混混,扭送到鎮國公府,進行進一步的詢問,也算是給家中長輩們一個交代。

  但他們對於周進這廝,已經再不抱有任何栽贓陷害的念頭了。

  周進倒不像牛政所想像的那般樂觀。他先是陪同韓奇,將侯暢送入了修國公府,還跟著韓奇等人,在修國公府內喝了一杯茶。

  世襲一等子爵侯孝康,即便看周進這廝百般不順眼,但無論如何,上門即是客,不可能周進陪同諸人,好心將寶貝女兒侯暢送入府中,他反而還對周進區別對待,這豈不是讓人笑話他侯孝康心胸狹隘、不懂禮節嗎?

  不過,即便允許周進這廝進入府中,做了一回鎮國公府的客人,但侯孝康的臉色,始終不大好看,眾人也不敢多留,很快便提出告辭了。

  隨後,大伙兒又一道去了白家一趟,將白秀珠送回家。

  白秀珠眼淚汪汪地看著周進,十分捨不得他走,直到周進等人再三向她保證,明日便會派人過來提親時,白秀珠才破涕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轉身走了。

  他兄長白秀文、白秀武二人,看著周進和白秀珠二人在那裡眉來眼去,竟然還說著提親的事,氣得鼻子都歪斜了。

  不過當著諸人的面,卻又不好多說什麼,反而還得虛情假意地邀請大家進入白家宅院中喝茶歇息。

  此時天色已晚,城中很快就要宵禁了,韓奇、馮紫英、周進等人不敢多留,謝過白家人的邀請之後,便各自分頭回去了。

  他們都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家裡人商量呢。

  這次衝突,韓奇頂在最前面,他所承受的壓力最大,但他回家後,和父親錦鄉伯說起這件事情時,錦鄉伯非但沒有批評他,反而還表揚他行事果斷,事情處理得很不錯。

  這也與韓奇的心理預判基本一致。

  一來,因為西山煤礦一事,韓家欠周進很大一個人情。

  周進若是被人栽贓陷害,投進了監獄,韓家又不出手相助,對於韓家的風評,怕是會造成一定打擊,也會嚴重影響到錦鄉伯府向外招攬人才以及開展商業合作等事宜。

  二來,周進又公然允諾,保證三個月之內,將錦鄉伯府名下的狀元樓營收額做到北平城中第一。

  這個誘餌不可謂不大。

  相比之下,至於是不是要得罪鎮國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那就有些顧不上了。

  面上和氣有個毛用,還是真金白銀更讓人趨之若鶩啊。

  馮紫英回家之後,則花了一盞茶的功夫,向父親馮唐略微解釋了一會兒。

  「周進給了我連續四期《青年詩刊》的扉頁版面,用於詳細介紹屯於咱們家中倉庫里的那些西洋奇貨。哪怕只賣出去一兩件,那也是涉及到數千兩銀子的大生意,即便沒有賣出去,但有了《青年詩刊》做背書,我們以後向人推銷時,也有了更多的說辭。再加上您總是對我說,讓我向韓奇這廝多學著一點,這次韓奇沖在最前頭都不怕,我們怕什麼?」馮紫英笑說道。

  神武將軍馮唐點頭道,「你說得也有一定道理。咱們家這個世襲爵位,比不上鎮國公府和修國公府,本來就被人家所看輕,關係也一直不大好,得罪了就得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你說,明日還要派媒婆去邢州白氏家族提親,撮合你和白秀珠之間的婚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馮紫英笑道,「走個過場而已。明日你派媒婆去說時,就說我們馮家有意娶白秀珠為兒媳婦,但需要白家按照白秀玉的標準,支付給我們上萬兩銀子的嫁妝,白家必不肯,此事也就作罷了。與我們馮家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馮唐沉吟道,「這倒無所謂,但用意在哪裡?」

  馮紫英說道,「把水攪混罷了。這麼多年輕人都向白秀珠提親,侯孝康那個糟老頭子好意思和年輕人搶老婆?侯孝康既然放棄,白家人便只能考慮周進這廝了,反正只有他出得起銀子,給得起彩禮錢。」

  馮唐笑道,「原來如此。那便依了你們這一回。侯孝康和我同齡,他想老牛吃嫩草,我還不答應呢?」

  陳也俊回家後,則先是被他父親陳英明批評了一頓。

  「四王八公,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連當朝首輔張楚都深感掣肘,不敢輕易得罪。你倒好,竟然一下子得罪了其中兩家,這讓我怎麼說你才好?你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自從你外婆榮昌公主故去之後,我們陳家便不得不在北平城中夾著尾巴過日子。別人不來招惹我們就是好事了,哪裡還敢招惹別人?」陳英明氣得渾身冒火,恨不得把陳也俊痛打一頓。

  不過,當他聽說連韓奇、馮紫英、衛若蘭等人也參與此事,周進還慷慨表示,願意拿出幾期免費的版面,讓陳家名下的香料鋪在《青年詩刊》上面打GG時,陳英明很快便有些意動了。

  「《青年詩刊》的GG版面費,在北平城中諸多刊物之中,可以說是頭一檔了,效果也最好。既然你從周進手中拿到的好處,那麼替他出一次頭,倒也不算是虧本的買賣。反正法不責眾,有錦鄉伯府的韓奇頂在前面,咱們陳家不過是敲了一次邊鼓,鎮國公府和修國公府即便是對於我們有意見,終歸也力度有限,不至於因此大動干戈。」陳英明笑著評估道。

  至於派媒婆上門,給陳也俊、白秀珠二人說親一事,陳英明也爽快地答應了。

  陳英明是這麼想的,如果不成,就當是走過場,若是成了,陳也俊白得了一個漂亮老婆且不算,陳家還能從邢州白氏家族那裡得到上萬兩銀子的陪嫁,這麼划算的買賣從哪裡找啊?

  四人之中,只有衛若蘭最慘,他剛回到家中,便被父親衛時漢捉住捆綁起來,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皮鞭。

  「我這裡都快要窮得叮噹響了,你倒好,中了五千兩銀子的特等獎,居然一文錢都沒有帶回家,全部在蘭桂坊花完了?」衛時漢生氣道。

  他最近準備謀求一個營中職務,需要花費數千兩銀子,但卻一直未能把這筆資金籌措到位。

  好不容易聽說衛若蘭這小子中了五千兩銀子的大獎,不由得喜出望外,整日在家中翹首以待,結果卻被告知,銀子早就被衛若蘭這小子給花完了,這又怎能不讓衛時漢生氣呢?

  「你小子給我一二千兩銀子也好呀!」衛時漢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直到衛若蘭忍痛表示,他已和周進這廝說好,三個月內,便能將名下兩家胭脂鋪的生意提上去,等到賺了銀子,必然會給父親大人一些孝敬時,衛時漢才算是勉強放過了他。

  至於得罪了鎮國公府這檔子事,衛時漢根本沒有放在眼裡。

  鎮國公府的話事人牛繼宗,承襲一等伯,他這人屬於標準廢柴,又貪戀美色,早已不如宣城伯府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