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樂是在永利賭場被人找到的。
賭場屬於是非之地,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關於鎮國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的人,將桃花巷圍了起來這件事,他也早就有所耳聞。
趙樂本來並不想摻和這類事情。
說起來,他也只是一個縣衙典史的兒子,
還是一個不受寵的兒子,拿什麼跟鎮國公府這樣的龐然大物相抗衡?
況且,周進這廝太不講義氣了,家中都有數房美妾了,居然也不給自己這個便宜小舅勻上一兩個,甚至都不允許他趙樂上門拜訪了。
周進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把他趙樂當成流氓賊子一般防備了不成?
想到這裡,趙樂就很不高興。
他心想,「當初若不是我帶你去麗仙園開葷,你周進現在或許還是一個童男子,根本就感受不到男女之間的諸多歡樂。現在好了,你周進發了財,家中妻妾成群,轉眼就將我這個便宜小舅丟在一邊了?虧我上次還像獻寶一般,給你送去了一大包麻藥,你周進分明是翻臉不認人呀?」
不過,當方昆對趙樂說,若是不配合,便將他和馬蓉之間的風流韻事,告訴寧榮街上炊餅鋪的東家武二時,趙樂很快就轉變了態度。
武二雖然不咋地,但他兄長武大卻是大興縣巡檢,手上掌管著好幾十名鄉兵,若是被武大知道了,他趙樂怕是要挨一頓痛打呀。
「周進是我的晚輩,他有難,我這個做舅舅的人義不容辭。」略微思忖之後,趙樂開始鼻孔朝天,一臉正氣地表示道。
趙樂、方昆二人,和韓奇、馮紫英等人同乘一輛馬車,趁著傍晚時分,夜色朦朧之際,偷偷地駛入萬柳巷中,停留在武二家宅院後邊。
本來,鎮國公府家的嫡長子牛政,也曾派了兩個人手,守在萬柳巷周進家宅院背後,他們也要防備侯暢、白秀麗、白秀珠等人從此處逃走的可能。
鬧出了這麼大的陣仗,結果卻讓對方給開溜了,這個口水仗就不好打了。
看到有馬車駛入萬柳巷中,鎮國公府的那兩個家丁也確實提高了警惕。
不過,當他們看到一位熟識的賭友,也就是趙典史家的小兒子趙樂,從馬車中走了出來,他學了幾聲貓叫「喵喵喵」,武二家的那個貌美娘子馬蓉便將隱秘小門打開,二人迫不及待地手牽著手,隱入房中時,那兩名家丁不由相互對望了一眼,露出了一抹曖昧不明的笑容。
「他麼的,早就聽說趙樂這廝到處拈花惹草,勾引良家婦女,我以前還不大相信,現在總算是親眼見到了,真是不虛此行啊。」其中一名家丁說道,語氣中充滿了羨慕之情。
「哈哈哈,過幾日在賭場中,若是遇到了他,非得叫他趙樂請我們吃一頓大餐不可,不然咱們就告訴武二去,看他怕不怕?」另一名家丁也跟著笑說道。
這時候,馬車中又有幾人走了出來,雖然因為夜色漸黑的緣故,已經看不大清楚那幾人的面目了。
但見他們兩人一組,合力抱著一床被褥,被子中似乎還藏著一個女人時,那兩名家丁不由得大吃一驚。
「趙樂這廝口味好重,一個風騷娘們還不夠,竟然又抬來了兩個女人?」這兩名家丁面面相覷,一時間陷入了沉思之中。
很快,他們便思緒紛飛,想起了北平城中那些風塵女子的倩影,恨不得牛繼宗老爺現在就直接下令,查抄周進這廝的家,好讓他們二人此次任務儘早結束,方便他們今晚去皮條營胡同的下等妓寮快活一晚。
牛繼宗一直等到傍晚時分,婚禮正式宣布結束,各方親友都告辭離去之後,這才派人通知大兒子牛政,讓他先禮後兵,配合邢州白氏家族的人,將白秀珠姑娘接回來再說。
至於侯暢、白秀麗、周進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慢慢地和他們打官司不遲。
牛繼宗心中已有成熟方案,侯暢和白秀麗二人,可以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但是那個捐納監生周進,聽說家中資財甚多,房中美女如雲,不藉此機會,把他弄得傾家蕩產,他牛繼宗這個世襲一等伯,豈不是在大周朝官場上,白混了幾十年?
牛政在桃花巷負責現場調度,屋外天寒地凍,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接到父親的命令之後,他也無心搞什麼先禮後兵之類的鬼把戲,而是和白秀文簡單商量了一下,便派人一腳踢開周進家的大門,將困守在外院的倪二諸人,都捆綁了起來。
倪二等人嘴上哭喊著,心中卻著實不慌,也不見有什麼實質性的抵抗。
作為社會大哥老油條,他深知,搞出了這麼大陣仗,連鎮國公府的人都驚動了,定然不是沖他們這些街頭小混混來的。
隨後牛政、白秀文又帶領家丁們,破開了那道垂花門,正待想要蜂擁而入,將周進家中的婦人們一網打盡的時候,卻不料看到那個錦鄉伯府的世子韓奇,擋在了諸人面前。
「我說牛政,你這是想幹嘛?就因為一個女人,你就想和我翻臉,把我捉去不成?」韓奇先聲奪人,出言阻攔道。
「韓奇?」牛政有些驚疑不定道,「你怎麼在這裡?」
韓奇不高興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周進是我的朋友,我因為今日要去你們鎮國公府喝酒,便安排他替我接待二三位客人。難道你有什麼意見不成?」
牛政聽完這話,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他心中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完了完了,最不理想的局面出現了。
本來,邢州白氏家族的送親隊伍,是被修國公府家的嫡小姐侯暢和美仙院的清倌人白秀麗聯手衝散的,白秀珠也是被侯暢和白秀麗二人,送往桃花巷周進家中,其實與周進關係都不大。
這件事情之所以搞出了這麼大的陣仗,說白了,不過是鎮國公府想要借題發揮,欺負周進在北平城中沒有什麼跟腳。
他一個普通秀才,捐納監生,又得罪了張首輔一系,誰會出面保他?
這樣一來,鎮國公府和邢州白氏家族聯手,便能無限引申,上綱上線,給周進按上一個勾引富家小姐的罪名,以這種生活作風不正的名頭,再革掉周進身上的秀才功名,讓他一輩子不能翻身。
他名下的諸多資財和房中數位貌美婦人,便自然歸到了鎮國公府的名下。
只要能讓侯暢和白秀麗二人不亂講話,周進即便有天大的冤屈,他被關押在監獄之中,又能找誰訴說?
他又不是孟姜女轉世,難道還有本事把長城哭倒不成?
但現在韓奇出面保他,情況就不一樣了。
韓奇是錦鄉伯府世子,韓奇的態度,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錦鄉伯府的態度。
牛政若是藉此想把韓奇牽涉進來,就得做好承受錦鄉伯府滿腔怒火的準備。
錦鄉伯府的那個話事人韓老三,當年在爭奪世子寶座的時候,設下了毒計,把他兩位兄長一塊兒送到了瀋州去送死,這種狠人,是那麼好得罪的?
除非鎮國公府願意將這次從周進手中得到的繳獲,都轉讓到錦鄉伯府名下,倒是不怕那個韓老三發脾氣了,可這樣一來,鎮國公府親自下場,辛苦了一回,不就等於白忙活了嗎?
「要不這樣,韓奇你先讓開,待事情解決後,我親自帶上一份厚禮,到你們錦鄉伯府賠禮道歉。」牛政打著商量道。
「笑話。」韓奇開口言道,「我作為錦鄉伯府世子,一人做事一人當,一口唾沫一口釘,既然是我授意將白秀珠姑娘請到周進兄弟這邊來,讓眾人見上一面,又怎麼可能把這口黑鍋,推託到別人頭上去?」
韓奇說話的聲音很大,顯然是想讓在場諸人都聽到,以便增大牛政試圖堵塞諸人言論的成本。
牛政臉色一黑,知道這件事情已無法善了。
但鎮國公府好不容易逮著這次機會,又豈能因為韓奇這廝的一句話,便中途退回去,那豈不是讓北平城中的武勛貴族之家,說他們鎮國公府怯懦無能?
牛政朝身後兩名家丁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們先將這個韓奇纏住再說。
韓奇是貴胄公子,自然不能對他太過於冒犯,但派兩個人將他攔住,省得他礙手礙腳,即便今後錦鄉伯府追究起來,也不能說他牛政做得過火了。
看到有人欺上身來,韓奇大聲喊叫道,「牛政,你今日指示下人圍毆我韓奇,可有想到後果?」
牛政冷笑道,「圍毆你又怎麼了?你想要壞我的好事,我不過是讓下人攔住你,即便你父親出面,又能說些什麼?」
「牛叉啊,鎮國公府真牛叉。」冷不防,另一人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閃現了出來,他語帶嘲諷,顯然來者不善。
牛政定睛一看,原來是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
「紫英,你為什麼也要來趟這渾水?」牛政心中鬱悶,禁不住反問道。
他自認為和馮紫英關係不錯,去年下半年,馮紫英向外兜售一批西洋奇貨,有幾顆紅寶石,便是他牛政出手買入的。
想到這裡,牛政不由得生氣道,「當初你學著做生意,我看你許久未曾開張,便從你手中買了好幾顆寶石,讓你淨賺了數十兩銀子,這會兒就不認帳了是吧?」
馮紫英差點肚子都要氣炸了。他心道,你這個鳥人,幾十兩銀子的事情罷了,也好意思一直掛在嘴邊,看人家周進多大方,開口就是給我提供《青年詩刊》連續四期的扉頁版面,等到貨物賣出去了再拿十分之一的提成,我不力保他無事,不是跟自己的錢袋子過不去嗎?
不過在表面上,馮紫英卻說得義正嚴詞,「一碼歸一碼,當初你照顧我的生意,是你牛政大哥講義氣。但你們鎮國公府,這次仗勢欺人,想把黑鍋扣在周進秀才頭上,擺明了是欺負讀書人。我雖是武勛子弟,但我也堅決支持朝廷以文制武的國策,必然要反對你這麼做。」
牛政一下子愣住了,張口就是這麼一頂大帽子,他馮紫英這是想和鎮國公府徹底翻臉?你一個神武將軍之子,哪裡來的這份膽量?
按照大周朝爵位制度,神武將軍屬於低級爵位,遠不能和伯爵相比。
牛政父親牛繼宗現為世襲一等伯,因此,錦鄉伯府世子韓奇和他牛政地位相當,較一下真可以,你馮紫英憑什麼參與進來?
牛政本想找個什麼藉口,將這個馮紫英修理一頓,也好發泄一下心中的怨氣,然而,當他看到馮紫英身後,又跌跌撞撞地走出來衛若蘭、陳也俊這兩名王侯子弟時,一下子愣住了。
怪不得馮紫英這廝如此猖狂,原來他是打的法不責眾的主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