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當機立斷(二)

  周進在開封稱帝之後,諸事順風順水,頗有一呼百應、應者雲集之勢。

  除了軍情處在江南一帶的拉攏和滲透取得重大成果,讓金陵宏光朝廷的戶部堂官韓厲也表示投靠之外,占據鳳翔府、金城府的袁綿侯、李過之等人,也上表謝恩。

  雖然對於袁綿侯、李過之二人來說,這種紙面上的謝恩,還不等於真正意義上的歸順,但至少使得開封新民朝廷,在北地諸省,實現了形式上的統一。

  不僅如此,金城總兵李過之還將後勤部大臣陸河的家人,全部護送到開封。

  一來,他是想藉此機會,向周進一系示好,二來,也是擔心陸河所在家族,在暗地裡搞事。

  思來想去,將陸家人禮送出境,是最好不過了。

  為此,陸河特意把全家人帶到周進面前謝恩。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烏泱泱地一大幫人,周進不由得偷覷了陸河的腰部一眼,心想,你這廝一口氣收用了這麼多小妾,照顧得過來嗎?

  本來,柳姍作為柳氏家族庶女,嫁給金城富商之子陸河,還是很有底氣的。

  因此,在他們倆的婚姻頭幾年,柳姍把陸河這廝管得死死的,不要說讓陸河納妾了,連通房丫頭都沒給陸河準備一兩個。

  主打的就是一個高冷,你陸河能娶到我柳姍,是你陸河高攀,這日子你能過就過,不能過就一拍兩散?

  好在陸河本人,對這門婚事非常滿意,對柳姍也喜歡得不得了,妻子不給他安排通房丫頭,他也就算了,好歹沒有鬧出什麼彆扭。

  可後來,隨著陸河在周進身邊步步高升,權勢越發顯赫起來,柳姍的心態便有些猶豫了。

  她這樣把陸河管得死死的,萬一陸河生氣,以此為藉口,提出和離怎麼辦?好不容易因禍得福,挑中了一個潛力股做老公,可千萬不能玩脫了啊。

  不但柳姍自己對此忐忑不安,連她父母親也輪番上陣,勸她隨行就市,也到了給陸河這個好女婿鬆綁的時候了。

  就在前幾天,柳芳夫婦倆便來到陸河家中,再一次提起了此事。

  當時柳姍坐在雕花梨木椅上,手裡緊攥著帕子,面前茶香裊裊,卻無心去品。父母分坐兩旁,臉色凝重,一場勸說如蓄勢待發的風暴。

  父親柳芳先開口,他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眉頭微蹙道:「姍兒,你如今也不是那懵懂小女,賢婿陸河跟著今上風頭正盛,目前已封為侯爵,即便是宣麻拜相也指日可待。這男人吶,在外應酬,哪家沒個幾房妾室裝點門面?陸河至今獨守你一人,旁人看著,已覺怪異。」

  「我我我……,我不是曾給他安排了幾房妾室嗎?誰敢說我善妒?」柳姍支支吾吾地解釋道。

  「你那只能欺騙別人,欺騙得了自己?」柳芳反駁道,「看似也曾納妾,但實際上卻沒有,一兩年過後,你便贈送許多銀兩,把人家打發了出去。聽說我那個好女婿,連人家的小手都沒有牽過,你這不是欺負陸河是一個老實人嗎?」

  柳姍心想,「陸河這廝可不老實,各種花樣多得不得了,要不是她身體好,韌性強,嘴巴大,腰肢小,還不一定應付得了?」

  想到這裡,柳姍不由臉上一紅,這真是羞死個人了。

  父親柳芳卻以為女兒柳姍心生悔意,他端起茶盞,抿一口潤喉,目光透過茶霧盯著柳姍,繼續趁熱打鐵道,「為父聽聞,朝堂上已有閒言碎語,說咱柳家女兒善妒,壓著陸河不許納妾,這要是傳入今上耳中,恐惹禍端。」

  母親在旁忙不迭點頭,伸手拉過柳姍的手,輕輕拍著,語重心長:「娘知道你與陸河夫妻情深,可這世道便是如此。你看那韓奇將軍家裡,侯暢夫人起初也不肯,後來拗不過,納了一房妾,反倒家庭和睦,韓奇將軍更是仕途順遂。咱不能因一時意氣,斷了陸河的青雲路,更不能給自家招來隱患。」

  她眼神滿是焦急,指尖摩挲著柳姍的手背,「你在陸家,雖也有了子嗣,但數量還不多。如今公婆從金城來到開封,還不知道會怎麼看待你?總之,妾室進門是早晚之事,你主動鬆口,還能拿捏著選人、管家的權柄,若等陸河厭棄,可就全沒了依仗啊。」

  柳姍眼眶泛紅,咬唇反駁:「我與陸郎成婚時便約定,一生一世一雙人,他也曾允諾絕不納妾,怎可因旁人幾句閒話就變了卦?」

  父親長嘆一聲,重重放下茶盞:「糊塗!約定能抵得過官場規矩、世人眼光?陸河如今非昔日富商之子,他躋身朝堂權貴圈,同僚之間應酬往來,沒個妾室侍奉,人家暗地笑他懼內,連帶官場人脈都得受阻。莫說他前程,咱們柳氏一族日後行事,怕也要遭人拿捏。你向來聰慧,怎在這事上拎不清?」

  母親輕撫柳姍肩頭,柔聲道:「好孩子,娘明白你心裡委屈,可女人一輩子,不能光守著情分過日子。你為陸家操持,若有懂事妾室分擔,你也能鬆快些,多顧著自己身子,早日多誕下幾名嫡子才是要緊。別等陸河心冷,被旁人鑽了空子,到時後悔莫及。咱母女在這深宅大院摸爬滾打多年,妥協一二,方能保長久安穩,你好好思量思量。」

  柳姍淚水簌簌而落,手中帕子已被揉得皺亂,滿心苦澀。這從前的誓言似還溫熱在耳,可現實如冰窖寒意徹骨,父母聲聲勸,句句扎心,逼得她不得不直面這步步緊逼的納妾難題。

  直到父親柳芳臨走前一句話,終於逼得柳姍沒有了退路。

  柳芳是這麼說的,「今上當年,就曾在家中廣置姬妾,讓大家都以為他是一個風流浪子。陸河如果不這麼做,顯然和今上不是一個秉性,難免會惹得今上心中不喜,不會把他引為同路人啊。」

  柳姍聞言後,大吃一驚。她是想獨占陸河一個人,可若是阻擋了陸河入閣拜相的可能,那她則更不願意了。

  出於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報復心理,柳姍一口氣給陸河娶了五位小妾,顯示她作為家中主婦,絕無善妒之意。

  陸河乃開封新民朝廷的後勤部大臣,又有著侯爵封號,想要給他做小的人,能從大街東頭排到大街西頭。要不是擔心影響不好,陸家都打算辦一次選美大賽了。

  周進看著簇擁在陸河身後的那幾位貌美婦人,很同情地看了陸河幾眼,想著他以後不僅腰子不保,而且有了這一攤子內宅爭鬥之事,怕是以後的生活難得安寧了。

  周進貴為九五至尊,卻仍舊為身邊婦人的安置,而愁眉苦臉哩。

  原來,周進大封群臣之後,也應當對房中婦人進行封賞。

  在群臣的建議下,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封白秀珠為東宮皇后,封張詩韻為西宮皇后,倒是沒有什麼爭議。

  問題出在其他婦人的分封上,有一些問題,著實不好處理。

  比如說,皇后以下,封幾個貴妃,又封誰為貴妃?

  若是封四個貴妃,白秀珠這一房封幾個貴妃,張詩韻這一房又要封幾個貴妃?

  按道理,這屬於周進個人的私事,其他人不便干涉,但涉及到東西二宮之爭,卻也不能全然把這當作私事來看待。

  還有,若是替周進生兒育女的婦人,當封為妃嬪,像齡官這種,收養了芳官膝下女兒的人,又當享有何種待遇?

  每次下朝後,周進來到後宮,便總是有人向他提及這個問題,讓周進不勝苦惱。

  這不,晴雯和齡官二人,又為大封妃嬪一事,在周進面前吵鬧起來了。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細碎地灑在寢宮地上,似想撫平這一室即將爆開的戾氣。晴雯滿臉漲紅,釵環因她的盛怒而微微顫動,尖聲向齡官刺去:「我從潛邸便伴著皇上,一路擔驚受怕,吃糠咽菜,那時候怎不見你?如今皇上龍袍加身,論先來後到,這妃位也該是我的,何時輪到你這後來者置喙!」

  齡官柳眉倒豎,懷中抱著那尚在熟睡中的女童,冷笑回道:「先來後到?真是笑話!你在皇上身邊數年,肚皮卻毫無動靜,皇家最重子嗣,沒個一兒半女,憑什麼占著妃位?我雖晚入府,卻日夜悉心照料懷中這個小公主,綿延皇家血脈,功勞苦勞俱在,怎就沒資格?」

  晴雯氣得眼眶泛紅,幾步上前,指尖直戳向齡官:「你倒會撿現成!抱了芳官的孩子就敢充大,自己生不出,淨耍些投機手段,也敢在我面前顯擺。這孩子又不是從你肚子裡掉出來的,裝什麼慈母!」

  齡官抱緊孩子,像是生怕晴雯搶去一般,往後退了幾步,啐道:「你少在這兒胡攪蠻纏!芳官自願將孩子託付於我,兩宮皇后也應允了的,我待這孩子視同己出,比你這只會空喊的要強百倍。你要有本事,也生一個出來,何苦在這兒眼紅我!」

  此時的周進,身著明黃龍袍,端坐在龍椅之上,雙手揉著突突跳痛的太陽穴,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看著眼前這兩個曾嬌柔溫婉的女子,如今如市井潑婦般爭吵,滿心厭煩:「夠了!都給朕閉嘴!」

  可晴雯和齡官仿若未聞,兀自對峙。晴雯胸脯劇烈起伏,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不落:「皇上,您可不能忘本吶!當年在那狹小舊宅,妾身侍奉床榻,暖茶添香,多少苦日子都熬過來了,就盼著您登基能給妾身個位分,如今卻被這半路殺出的……」

  「住口!」周進怒喝,猛地一拍扶手,震得桌上茶盞亂晃,「朕的後宮何時成了你們撒野之地!晴雯,你恃寵而驕,毫無容人之量;齡官,你也莫要張狂,以為有個孩子便能肆意妄為。」

  晴雯「撲通」一聲跪地,淚水奪眶而出,泣不成聲:「皇上,妾身一心向您,只是咽不下這口氣,她這般羞辱妾身……」

  齡官也忙屈膝,懷中孩子被驚得大哭,她邊哄著邊道:「皇上恕罪,可妾身所言句句屬實,子嗣關乎國本,妾身也是為皇家考量。」

  周進長嘆一聲,疲憊地閉上雙眼:「都退下吧,朕今日不想再聽。待朕思量清楚自會定奪,若再敢哭鬧驚擾聖駕,定不輕饒。」

  兩人恨恨對視一眼,不甘地福身告退。晴雯回了自己居所,將屋內物件摔砸一氣,滿心委屈與不甘,想到齡官那副得意嘴臉,恨不得撕下來;

  齡官雖回到住處,安撫好孩子,卻也暗自思忖,不知今日這一鬧,皇上心中天平究竟偏向了誰,那妃位終究還懸在莫測雲霧之中,這場因封妃而起的爭鬥,怕只是拉開了血腥帷幕一角,後續暗流涌動,尚不知要吞噬多少人的安寧。

  周進因為此事,氣得胸口疼,直到金陵那邊有最新消息傳來,說是宏光帝陳常寧御駕親征,攻打松江,最後卻招致慘敗,周進這才精神一振。

  「好好好,我就知道張詩興、張應華二人不會讓我失望。嗯,韓厲這廝和金磊、金晨父女倆,也立下了功勞,事後少不得要賞賜一番。」周進大笑著說道。

  內閣首輔張安世身著一品仙鶴補服,身姿微微前傾,雙手恭敬卻又急切地呈上江南軍事輿圖,清瘦面龐因激動泛起一抹潮紅,啟奏道:

  「陛下,此刻乃天賜良機,斷不可失!長江水師既已潰敗,寧南軍仿若喪家之犬,惶惶遁入閩省,金陵周遭防務恰似那拆了門扉的庭院,空虛袒露,再無屏障。」

  張安世說著,大步趨近輿圖,手指沿著長江脈絡重重一划,落於金陵之地,眼神灼灼如炬:「陛下,金陵何許城也?六朝古都,龍盤虎踞,富碩繁華甲於天下,又是江南錢糧賦稅匯聚中樞。得金陵者,猶如執住江南命脈,錢糧軍備可源源不絕,足以支撐陛下橫掃四海之宏圖。」

  他微微一頓,抬眼直視周進,目光中滿是篤定與煽動:「往昔數年,我軍與各路諸侯鏖戰,為的不就是這江山一統、九州歸心?如今這金陵城仿若熟透之果,垂掛枝頭,只等陛下伸手採擷。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陛下御駕親征,率我虎狼之師東進,大軍壓境,金陵守軍殘弱,必望風而降。」

  「再者,一旦占了金陵,天下人心向背立變。四方觀望之豪傑、飽受戰亂之百姓,見陛下天兵所向披靡,破此要衝,誰不心悅誠服,願效犬馬之勞?那時,我軍便能以金陵為根基,傳檄而定江南諸郡,穩紮穩打,逐步蕩平四海,成就不世之功,青史之上,陛下威名定當璀璨千古,光昭萬世吶!」

  言罷,張安世伏地叩首,靜待周進決斷。

  「恭請陛下御駕親征,定鼎天下,奪取金陵。」群臣也跟著跪拜道。

  周進心情大好,當機立斷道,「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