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一日,薛蟠從外面歸來,那腳步剛邁進門檻,便覺一股異樣之氣撲面而來。
抬眼望去,只見薛姨媽怒目圓睜,滿臉怒容,好似那雷公降世,隨時要降下雷霆之怒。那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眼中似有火苗在跳動,眉頭緊緊皺起,仿佛能夾死一隻蒼蠅。
一旁的小妾寶蟾亦是柳眉倒豎,粉面含嗔,恰似那被惹惱的芍藥花,嬌艷之中帶著幾分凌厲。她雙手抱在胸前,微微揚起下巴,那眼神中滿是質問。
惟有薛蟠和寶蟾的一對兒女:大毛和小毛,因年紀尚幼,還渾不知事,此時正在廂房裡玩捉迷藏,不時發出咯咯地笑聲。
當年薛蟠和夏金桂和離後,因寶蟾生兒育女有功,薛家人已有意將她扶正。但因為薛蟠被流放邊地,此事便耽擱了下來。
等到薛蟠花錢贖罪,好不容易回到北平,卻又攤上了其他煩心事。
比如說,松江侯府永寧公主這一房,被德正帝視為人質,軟禁在北平城中。
這個時候,寶蟾未免有些慌張。想著萬一德正帝對松江侯府一系動手,她寶蟾作為松江侯周進房中姨娘薛寶釵的親嫂子,豈不是要受到牽連?
對於薛家想要把她扶正一事,她便有些推三阻四。
她作為薛蟠小妾,薛蟠犯了事,她或許還可以依仗自己的姿色,得到從輕發落處理,換一戶人家繼續做小就是了。
可她要是薛蟠正妻,那可是要跟著薛蟠一塊兒上刑場啊。
寶蟾如此態度,薛家人也不以為意。反正孩子都先後生下了兩個了,不用擔心薛家後繼無人了。
等到近來,大周一朝覆亡,松江侯府一系卻先後進駐北平、保州,管轄範圍涵蓋北直隸、齊魯、登萊三地,寶蟾便又纏著薛蟠,央求他好歹給自己一個名分。
薛蟠受不了她那副淺薄的嘴臉,還尚未答應。
未等薛蟠開口,薛姨媽便厲聲喝道:「你這孽障,家裡的金銀首飾怎的少了一半?定是你在外胡作非為,肆意揮霍!」
那聲音如洪鐘大呂,震得薛蟠耳朵嗡嗡作響。
薛姨媽氣得胸脯劇烈起伏,手指微微顫抖著指向薛蟠,生氣道,「你還當作是以前,可以把金銀首飾不當作一回事。你妹妹在松江侯府做小,處處都得看人臉色,那些金銀首飾雖然是從薛家帶過去的,但那也算是你妹妹的私房錢,她自己捨不得用,如今全部都給了你,她以後連府中下人,都不大使喚得了。你卻如此不珍惜,剛把這些錢財拿回家沒幾天,便用去了一半。你這個殺千刀的,你乾脆一棒子打死我好了,也省得我替你白操心。」
她心中那個氣呀,想著自己都一大把年紀了,辛苦操持家業,兒子薛蟠卻如此不懂事,竟把家裡的財物不當回事。
寶蟾見薛姨媽發難,更是火上澆油,她向前一步,柳眉高挑,朱唇輕啟,那聲音又尖又細,如同利箭一般射向薛蟠:「大爺啊,您可真是好本事!這家裡的金銀首飾平日裡都是我和太太精心保管著,如今卻少了一半。您倒是說說,您都拿去做了什麼?莫不是在外頭養了什麼狐媚子,把這金銀首飾都拿去哄人了?還是說您又去那花街柳巷,肆意揮霍,全不當這是一家人的血汗錢?」
寶蟾一邊說著,一邊用帕子輕輕擦拭著眼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薛蟠見此情形,心中慌亂如麻。他暗自思忖著:「這可如何是好?母親和寶蟾如此動怒,我若不解釋清楚,定要被她們責罵個沒完。」
他緊張地搓著手,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不過,薛蟠倒也沒有和母親、寶蟾二人頂撞一場的意思。他想到自己一直以來的荒唐行徑,從未真正為這個家承擔過什麼。母親辛苦操持,為了這個家日夜操勞,而自己卻只知吃喝玩樂,肆意揮霍家中財物。
如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要為這個家做點什麼,要讓母親、寶蟾和兩個孩子過上安穩的日子。
定了定神,薛蟠趕忙解釋道:「母親息怒,寶蟾莫惱。我這金銀首飾可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乃是拿去送給了保州府學教授傅檢。」
薛蟠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裡默默祈禱她們能夠理解自己的做法。
「那傅檢乃是保州府學教授,年少成名,松江侯府一系對外交涉,便是由他出面打頭陣,負責接待宴飲諸事。如今受侯爺委派,孩兒有幸分在他手下做事,日後定當好好經營,為家裡掙得一份榮耀。這次給他送上一份厚禮,也是希望他今後在工作中,能對我多多關照。」
薛蟠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期待,眼巴巴地看著薛姨媽和寶蟾,期望能得到她們的諒解。
薛姨媽和寶蟾聽聞此言,先是一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人對視一眼,眼中滿是疑惑。
薛姨媽心中暗道:「這薛蟠平日裡只知吃喝玩樂,今日怎的有了這般玲瓏心思?」
寶蟾也在心中揣測:「大爺莫不是在哄騙我們?」
見二人始終半信半疑,薛蟠急道,「你們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去傅檢家中對質,看我那些金銀首飾,是不是都在他手中。」
「你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薛姨媽急忙提醒薛蟠道,隨後又說道,「我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著松江侯周進大人做下了這般驚天動地的事業,手下又人才濟濟,哪裡還用得著你前去幫忙?」
寶蟾也感覺不大相信,但她只是撇了撇嘴,連挖苦薛蟠的話,都懶得多說一句了。
薛蟠卻篤定說道,「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去松江侯府,問我妹妹寶釵。今天上午,我便是從她那裡來,給傅檢大人送禮,也是出自妹妹的授意。」
見薛蟠說得如此肯定,此事又涉及到了薛寶釵,可以說一問便知,薛蟠也不大可能公然說這種謊話。
想到這一點,薛姨媽和寶蟾二人的臉上,漸漸露出喜色。
薛姨媽心想,若薛蟠真能在傅檢手下做事,有個正經差事,那也不枉費了這些金銀首飾。
寶蟾則想著,大爺若能有了出息,自己在這家裡的地位也能跟著水漲船高,不過強逼著薛蟠娶自己為妻一事,可得要抓緊了,要不然以後就更加難辦了。
寶蟾笑意盈盈地看著薛蟠,故意將身上襦裙,往下拉了又拉,露出了大半雪脯。
她心想,薛蟠今晚要是不給她一個說法,她就絕對不讓薛蟠這廝近身,還真以為治不了他了?
薛姨媽沒有注意到寶蟾的這些小動作,她微微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道:「若真能如此,倒也不枉費了這些金銀。你且要好生做事,莫再惹是生非。」
薛姨媽的語氣中雖仍有幾分擔憂,但更多的是對薛蟠的期望。
寶蟾也嬌聲道:「大爺若能有個正經差事,我們也跟著沾光呢。」寶蟾那嫵媚的臉上此刻滿是期待,眼神中閃爍著光芒。
自此,薛姨媽和寶蟾對薛蟠的態度方才好了起來。
薛蟠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在傅檢手下好好做事,不辜負家人的期望。
日子一天天過去,薛蟠在傅檢手下開始了新的生活。
他每日早早起身,前往傅檢府上,恭敬地聽從傅檢的吩咐,努力學習為官之道、處理事務的方法,雖然有時也會覺得辛苦,但一想到母親和寶蟾的期望,便又有了動力。
傅檢見薛蟠如此用心,心中也頗為滿意。
更何況拿人手軟,且看在周進房中姨娘薛寶釵的面子上,也由不得他不略加照顧。
漸漸地,薛蟠開始接手一些重要的事務,他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每一件事情,生怕出了差錯。而薛姨媽和寶蟾在家中,每日也盼著薛蟠能傳來好消息。
轉眼已是揚光元年秋天,近日保州城內的氣氛,顯得有些格外不同。
而薛家上下,更是緊張得連說話都不敢大聲,薛蟠和寶蟾的兩個兒子大毛和小毛,也被拘禁在祖母房中不得打鬧,唯恐他們倆聒噪起來,影響了薛蟠的辦事思路。
只因清國特使孫紹祖前來議和,這重任竟落在了薛蟠身上。
說起來,孫紹祖也是松江侯府一系的老朋友了。他當年背上官司,流放瀋州,便有松江侯周進的一份功勞在內。
孫紹祖的前妻賈迎春,如今便是傅檢夫人。考慮到這一層關係,由傅檢接待孫紹祖,便有些強人所難。
而且,孫紹祖乃武人出身,和傅檢這個讀書人,可能還說不到一塊兒去,倒是讓薛蟠接待他,或許能收到奇效也不一定。
薛蟠此人,雖往日裡紈絝不羈,然此番受命,卻也知此事重大,不敢怠慢。
這一日,薛蟠思來想去,決意於保州城內那有名的麗春院擺酒請客,款待孫紹祖一行。
晚上,麗春院內燈火輝煌,絲竹之聲裊裊不絕。薛蟠身著華服,滿臉堆笑,站在門口恭迎孫紹祖。
孫紹祖昂首闊步而來,神色間自帶幾分傲氣。
眾人入席,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薛蟠端起酒杯,滿臉諂媚道:「孫將軍遠道而來,在下奉松江侯府之命,特在此為將軍接風洗塵。將軍此番前來議和,實乃雙方百姓之福啊。」
孫紹祖微微頷首,卻並未多言,只是輕抿一口酒。
薛蟠又道:「孫將軍,久聞關外物產豐厚,人才輩出。此次將軍前來,定能讓雙方化干戈為玉帛,成就一段佳話。」
孫紹祖聽了,嘴角微微上揚,道:「哼,你這小子,嘴倒是挺甜。不過,議和之事,還需從長計議,得看松江侯周進大人的誠意。」
說到這裡,孫紹祖還有些不滿起來,「我和松江侯周進大人,也是過命的交情了,松江侯還曾對我有恩。為何我此番前來,松江侯周進大人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接見我?」
薛蟠連忙打著哈哈說道,「侯爺也很掛念孫將軍。只是將軍一路上跋山涉水,經歷旅途艱辛,侯爺特意叮囑我,讓我好好地款待將軍幾日,稍後再接見將軍也不遲嘛。」
酒過三巡,孫紹祖的臉色漸漸泛紅,眼神也有些迷離起來。薛蟠見時機已到,便又喚來幾個歌女舞姬,在席間翩翩起舞。那身姿婀娜,歌聲婉轉,直把孫紹祖看得眼花繚亂。
薛蟠趁機又敬了孫紹祖幾杯酒,孫紹祖此時已有些微醺,再加上他素知薛蟠是個草包,便放下了心中提防。
孫紹祖看著舞姬,得意洋洋地說道:「你瞧瞧,我大清國,那可是兵強馬壯,人才濟濟。這天下,這些女人,遲早都是我大清國的。」
薛蟠心中一緊,面上卻露出欽佩之色,道:「孫將軍所言極是,女真諸部實力雄厚,令人敬仰。」
薛蟠笑著問道:「孫將軍,不知清國對此次議和有何具體要求呢?」
孫紹祖打了個酒嗝,哼道:「我大清國的要求嘛,自然是要你們割地賠款,以示誠意。」
薛蟠心中一緊,面上卻不露聲色,道:「孫將軍,這割地賠款之事,事關重大,還需慎重考慮啊。」
孫紹祖擺擺手,道:「哼,你們若不答應,這議和之事便難成。
薛蟠連忙又敬上一杯酒,陪笑道:「孫將軍息怒,在下只是覺得此事需稟報金陵朝廷,方能定奪。來來來,將軍再喝一杯。」
酒酣耳熱之際,薛蟠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孫將軍,此次議和,女真諸部特意派您這樣一位重要人物前來保州辦事,可見誠意滿滿啊?」
孫紹祖醉眼朦朧地說道:「那是自然,我大清國……」話未說完,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連忙住口。
薛蟠卻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又連連敬酒,口中說道:「孫將軍,你我今日在此,當拋開國事,盡情享樂。來,再干一杯。」
孫紹祖被薛蟠哄得暈頭轉向,幾杯酒下肚,竟然將臨出發前,歹善貝勒對他的
叮囑,忘記得一乾二淨。
「哼,你這小子,倒是會享受。不過,告訴你也無妨。」孫紹祖醉眼朦朧地說道,「我大清國皇帝黃太吉突然病重而亡,如今國內局勢不穩,此次議和,也是為了穩定局勢。」
薛蟠聞言,心中大驚,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與孫紹祖飲酒作樂。
待孫紹祖醉得不省人事,薛蟠連忙派人將他送回住處。自己則趕緊將這一重大消息稟報松江侯府。
薛蟠心中暗自慶幸,幸好自己略施小計,套出了這等重要消息。
此事過後,保州城內風雲變幻,而薛蟠也因這一功勞,在松江侯府一系的地位有所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