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門附近,風蕭蕭而過,捲起地上塵土,發出沙沙的聲響。
錦衣府堂官趙全一行人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地行至此處。遠處的戰火染紅了深重的夜幕,讓人感覺心事重重,無比壓抑。
突然,趙全等人停下了腳步,他們驚恐地發現,自己已經陷入到了一個包圍圈中,前後皆有黑壓壓的身影如潮水般湧來。
那些身影在黯淡的天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趙全的心瞬間沉入谷底,他望著那密不透風的包圍圈,眼中滿是絕望。他緊抿著嘴唇,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此刻,他的腦海中飛速閃過無數念頭,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著他的心。他想過奮力一搏,可看著對方那嚴整的陣勢,他知道那不過是徒勞。
城樓上面和附近民居屋頂上,有數百支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將目標鎖定在了錦衣府一行人身上。
趙全想都不用想,便知道他若是敢輕舉妄動,自己第一個便會被人打成篩子。
這不,落在最後面的胡司官,看見情況不妙,轉頭就跑,結果一陣密集的槍響聲過後,將他釘牢在了地面上。
他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一聲,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這絕境之中,趙全心灰意冷,他示意身邊眾人不要輕舉妄動,隨後便帶頭,緩緩舉起雙手,表示束手就擒。
「這可真是自投羅網啊。」
趙全在心中默默嘆息,感嘆著命運的無常與殘酷。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靈魂已被抽離。
很顯然,錦衣府這一行人,連帶著忠順王陳西寧遺孀及子女,能不能獲得大順軍高層的寬宥,目前還不能下一個定論。但他趙全,作為錦衣府堂官,曾經殺害了多少大順軍士卒,結下了多少血海深仇?
他趙全被大順皇帝李鴻基拿來祭旗,可以說是肯定的了。
然而,就在他被粗暴地押解向前時,一絲疑惑悄然爬上心頭。
這些「敵軍」的行動似乎有些奇怪。當他被帶到近前,仔細觀察後,才驚覺這些所謂的大順軍,竟然是錦鄉伯韓老三的親兵。
錦鄉伯韓老三難道也投降大順了?他的動作倒是不慢。
可這不大可能啊。錦鄉伯韓老三作為營中大佬,曾和大順軍高層將領多有交手,彼此死傷無數,仇深似海。
不僅如此,錦鄉伯韓老三的女兒韓雪還在松江侯府做姨娘,他若是投靠了大順軍,他的寶貝女兒韓雪將要何去何從?
莫非這是韓老三下令親兵假扮大順軍?他憑什麼以為自己能騙過那些真正的大順軍士卒?
更讓趙全疑惑的是,賈代儒一家人神情淡定。尤其是賈代儒老先生,他更是一點兒都不慌張,反而還向這些人詢問道,「韓伯爺在哪裡?」
他的年紀太大,聲音也顫顫巍巍,但語氣之中,卻並無駭怕之意。
那一瞬間,趙全恍然大悟。他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心中更是猶如翻江倒海般,五味雜陳。
劫後餘生的慶幸讓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可緊接著,對韓老三此舉的疑惑又湧上心頭。
他暗自思忖,韓老三到底有什麼底氣,膽敢假冒大順軍士卒?
等到趙全被引入城樓上面,見到了永寧公主張詩韻、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和錦鄉伯韓老三之後,他才明白了這一切。
原來,永寧公主張詩韻手中,竟然有大順國皇帝李鴻基封賞李信為海昏侯的印信和文書。
這他麼的,海昏侯李信的招牌立起來,一般人誰敢惹?
果然,朝陽門內不遠處,有一支人馬靠近過來。等到他們聽說,朝陽門已被海昏侯李信占據時,他們便不再多說什麼,而是轉頭前往別處去了。
偌大一個北平城,無數豪華宅院,大量金銀財寶和漂亮女人,搶誰不是搶,幹嘛要和人家海昏侯李信過不去?
「這能欺騙他們多久?」趙全驚訝地詢問道。
「不需要欺騙多久,稍後等大順軍士卒全部進城,我們就可以陸續撤離此地了。」錦鄉伯韓老三興奮地說道。
說實話,此前大順軍兵臨城下,攻勢猛烈,來頭很不好。要說韓老三不擔心一家老小被人瓮中捉鱉,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們父子倆除了束手無策之外,卻又無計可施,錦鄉伯府雖有親兵、壯丁,但人數不過二三百人,根本擋不住大順軍士卒的一次衝鋒啊。
韓老三也只能囑咐兒子韓奇警醒一點,遇到情況不對,便尋機出城,切不可坐以待斃。
一直到昨晚入夜前,韓老三才知道永寧公主手中,掌握有大順海昏侯李信的印信和文書,並且得到了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的鼎力支持。
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多了。
在戴權的運作下,韓老三很快接到聖旨,他被授予朝陽門守將職務,要求其帶領營中親兵,接管城門防守,原來那名守將則被調到東直門進行增援,此刻怕是已經全軍覆沒了。
不過到目前為止,韓老三還不知道,他這封聖旨,是張詩韻和戴權二人偽造的。張詩韻手持傳國玉璽,戴權又手握數十張空白聖旨,還不是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趙全在城樓上,除了見到張詩韻和韓老三之外,還見到了戶部尚書王允、錦鄉伯府世子韓奇、松江侯父親周大福等熟絡之人。
「為何不見周益小兄弟?」趙全熱情地詢問道。
「這個逆子……」周大福恨聲說道,「他妻子擔心娘家有難,不肯跟著咱們老周家一同出城,這個逆子便跟隨他妻子,前往北靜郡王府了。」
周益妻子水笙,乃北靜郡王水溶的親妹妹,如此危急關頭,他居然選擇和妻子同生共死,倒也是一個至情至義之人,就是不知道,這對小夫妻能否在這場戰亂中僥倖活下來了。
這時候,張詩韻向趙全說道,「趙大人,感謝您仗義出手,將忠順王遺孀及子女,連同忠順親王官印,都送到了我這裡來。松江侯府感謝忠順王曾經恩義,必然不辱使命,還請趙大人放心。只是你帶來的這數百名錦衣府校尉、兵丁,接下來何去何從?我們可以使用海昏侯的印信,給你一個海昏侯親兵頭目的身份,以助你逃出北平。」
聽張詩韻的意思,居然是不想讓錦衣府一行人跟隨?
想想也能理解,趙全和松江侯府一系沒有太多交往,陡然間有幾百名好手跟隨對方一起行動,也難免會讓人家有所疑慮。
萬一錦衣府一行人暴起發難,或者中途開溜,泄露了眾人行蹤怎麼辦?
趙全便言道,「可否允許我等一道出城?等出了城門以後,大家再擇機分開,也能讓大順軍摸不清我方動向。」
張詩韻沉吟了一會兒,把目光轉向了韓老三、韓奇父子倆。她不懂軍略,有無這個必要,還須得韓老三、韓奇父子倆拿主意。
「我看也行。讓錦衣府的人殿後,我們也能走得快一些。只要錦衣府趙堂官及唐、宋諸位司官,願意將家小託付給我等照顧,雙方自然可以合作一次。」韓老三回答道。
敢情他這是把錦衣府諸位官員家小當做人質,把錦衣府一行人當成是炮灰了?
趙全等人原本還有些憤憤不平,但為了家眷安危著想,卻也不得不從。
永寧公主府、錦鄉伯府親兵及戴權所執掌的廠衛、周大福手下家丁,合計起來已經高達上千人,其中燧發槍手就有數百人之多,雙方鬧翻起來,錦衣府一行人未必能占到什麼便宜。
不過,等到大隊人馬趁著城中混亂,陸續出城,在半道上遇到了大順軍高級將領高必達時,趙全又暗自慶幸,得虧了是把他們錦衣府這些人藏在後面,要不然陡然間遇到高必達,趙全暗忖自己未必能應付過去。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出城?」高必達詢問道。
他在城外徵集糧谷、抓捕壯丁,忙得不亦樂乎,聽聞大順軍數路人馬已經殺入北平城內,想到京師之中,遍地都是金銀首飾、貌美仙女,便再也按捺不住,連忙將手頭事務交給其他人,自己則帶領身邊數百名親兵,連夜趕往北平。
天色快大亮時,他遇到了一支大順軍士卒裝扮的隊伍,但卻一個人都不認識,對方也貌似不認識他,連招呼都不打,讓高必正心中疑竇叢生。
他高必達好歹也是大順軍高級將領,何時淪落到眼下這個地步,都沒人認識自己,也不向自己打招呼了?
他奉旨外出,打草谷,抓壯丁,貌似也沒幾天時間呀。
韓老三隱藏著人群之中,負責出面的是他府中一名親兵頭目,此刻化身為海昏侯李信的部將,一邊出示蓋有海昏侯李信官印的文書,一邊向高必達解釋道,「我們是海昏侯李信將軍的人馬。海昏侯剛從寶島回來,正準備面聖,聽說大軍進入北平,便也想趁此機會,撈一些財貨、美女。如今,我們正按照海昏侯李信將軍的要求,將這些財貨、美女,都送到涿州大營去……」
話還沒說完,便被高必正打斷了,「好傢夥,你們居然敢冒充海昏侯的人馬。海昏侯李信為人正直,從來不幹這種齷齪事情。兄弟們,給我殺。」
韓老三、戴權等人早有預案,若是有人不相信,那便拔刀相向就是,反正以他們現有人馬規模,對付一般小股兵力,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雙方立馬纏鬥在一起,噼里啪啦打了一陣,各自死傷數人,但還尚未等到分出勝負,高必達就已經高聲叫喊道,「都停手,都給我停手。」
他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海昏侯李信將軍的人,一言不合,就敢和我開干。」
說罷,他便揮了揮手,讓開道路,讓張詩韻、韓老三一行人先過去了。
「將軍,海昏侯遠在天邊,又從未乾過這種打家劫舍的事情,我總覺得這行人,疑點重重。你看剛走過去的那撥人,個個肥頭大耳,聽說李信將軍在寶島上,為了照顧那批傷亡士卒家屬,連飯都吃不飽,又怎麼可能養得起這一幫大神?」親兵頭目向高必達將軍提出了不同看法。
「哎,還是難得糊塗吧。」高必達將軍長嘆了一聲,「如今這世道,誰提議誰多干,誰能幹誰多干。我以前就是因為不懂這個道理,處處奮勇爭先,以至於在香河縣吃了大虧。現如今,我也要和光同塵,替你們這幫老兄們爭取一些好處了。」
親兵頭目一想也是,對方這幫人,武器精良,一看就不好惹。如果真是海昏侯李信的人馬,高必達將軍若是攔下來,那就等於得罪死了海昏侯李信,如今大順王朝新近成立,正是坐下來排座位、分果果的時候,高必達將軍沒有必要和海昏侯李信爭這種閒氣。
北平城中,那麼多王公貴族之家,便讓海昏侯李信先下手為強,搶劫了幾位富裕人家,難道高必達將軍隨後進城,就沒有搶奪目標了不成?
話說回來,當年諸人將海昏侯李信從闖王李鴻基身邊排擠出去,讓他在外面吃了好幾年苦,也該輪到他享受一二了。
若是對方這些人,是假冒海昏侯李信的人馬。高必達打這些人不過,將此事報給皇帝李鴻基後,按照誰提出問題、誰負責解決的思路,便得由高必達將軍率領一支部隊,一路追殺,負責剿滅這些人。
高必達將軍哪還有時間和機會,進入北平城中分一杯羹?
這樣看來,承認對方就是海昏侯李信的人馬,讓對方從容離開,倒是一個相對有利的選擇了。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高必達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在天光大亮時,沖入北平城中。
這時候,滿城火光仍舊遮天蔽日,到處都是哭喊聲、打殺聲,讓高必達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北平城中的混亂,比他想像之中的情況,還要顯得更加不堪啊。
果然,高必達帶著數百名親兵,一連走訪了好幾家深宅大院,要麼是被同僚們搶了先,裡面什麼都不剩了;
要麼就是像榮寧二府這般,主動投降,給大順軍做了帶路黨,屬於有功之士,也不能輕易冒犯。
要不然,以後大順軍還怎麼招降納叛?
直到高必達將軍輾轉來到山海侯府大門前時,他才心中一樂。
山海侯吳月先還遠在密雲,按兵不動,他總沒有來得及投靠大順軍吧?
「就選定這家了。兄弟們,給我上。」高必達將軍興奮地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