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結髮妻子白秀珠的份上,既然白秀文都求上門了,終歸還是要酌情安排,給予他一個差事的。
如今天下動盪,以軍功最為可貴。白秀文想要博得一個前程,自然是在營中歷練為宜。
周進為了穩住他在營中的基本盤,除了桃李書院附設武備學堂學員隊成員作為基本班底之外,所能依仗的還有諸多親友。
白秀文是白秀珠夫人的長兄,他來分一杯羹,倒不至於引起他人非議。
畢竟是世人眼中,「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松江伯周進發跡以後,想幫襯一下自己的大舅子,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關鍵在於,白秀文去年才向朝廷辭去了官身,現在事發不久,就立馬起復,給人的感覺太快了一些。這大周朝的官場,又不是他們白家的自留地,他白秀文想做官就做官,不想做官就率性辭職,是不是有些太隨便了?
再加上白秀文雖有文官曆練,但對於營中事務卻缺乏了解,身邊又沒有心腹干將供其使喚,猛然將其安插在登萊軍營中任職,無異於將一頭綿羊丟到狼群之中,反而風險重重。
考慮到這些,周進便讓白秀文先出任桃李書院院長助理兼武備學堂副堂主,先和那幫武備學堂學員隊混熟了再說,以後有機會,再推薦他出任營中將職也不遲。
白秀武則跟隨周進,廝混了好幾年了。但他因為能力平平,才華不顯,偶爾還因為貪酒誤事,受到了上官好幾次批評。人家雖然當面說得委婉,但也有許多風聲,經由不同的渠道,傳到了松江伯周進的耳朵里。
周進對此也很無奈,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本來,白秀武作為白秀珠夫人的同胞親弟,如若房中沒有寵妾的話,應當會有不少江南望族,看在松江伯周進的面子上,和邢州白氏家族聯姻。
這無論是對於松江伯府一系而言,還是對於他白秀武個人而言,都是一件挺好的事情不是?但白秀武卻硬是按捺不住,他看中了白秀珠夫人身邊那個丫頭桃兒,硬是把她討了過去做如夫人。
他甚至不懼風言風語,公然在黃浦灘治辦了一場酒席,一度在江南士人中間,鬧得沸沸揚揚,也熄滅了這些大戶人家和邢州白氏家族結親的心思。
此事發生以後,周進雖然不至於對白秀武進行打壓,但也不可能將他提拔到更高崗位上了。
好在白秀武也頗有自知之明,他這次跟隨白秀珠從松江趕到蓬萊,看到以往同僚夥伴,都因為先後兩次跨海作戰,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晉升,他也不好意思繼續在低級佐吏的位子上熬資歷,便主動表示,願意做一個閒散之人,幫助白秀珠夫人,打理松江伯府名下產業。
周進當然也樂意之至。
至於鎮國公府牛軍,這個問題就比較複雜了。牛軍減等承襲了鎮國公府世職,現為三等男爵,正二品。
當然,世職品級屬於虛銜,俸祿上高一點而已,和官員本兼實職有所區分。
比如說周進,他乃一品松江伯,可以享受正一品的俸祿和相應福利待遇。他又兼任兵部堂官,秩正三品。
但周進的實職,卻只是登萊巡撫,秩正四品而已。
周進的爵位和實職之間,拉開了好幾個層級的差距。
但不管怎麼說,牛軍的爵位擺在這裡,即便授官,那也得是入了品級的官位,而且品級還不能太低。
說實話,以周進目前的段位,想要妥善安排牛軍這號人物,是有一定難度的。
但周進卻也不想錯過這次機會。好不容易有人真心相投,哪怕是為了千金買馬骨,也得將人安排下去,要不然今後誰來投靠你?
「牛兄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妥善安排的,總要尋求一個適合你發揮特長的去處才好。但在辦事進程上,還須得寬限我一段時日。」周進慷慨允諾道。
「我懂,我懂。」牛軍一邊說著,一邊點頭說道。
入了品級的官位,不拘大小,都是肥缺,尤其是在松江伯府一系做事,經常打勝仗,誰不想在這裡混資歷?即便有松江伯親自關照,那也得老老實實地排隊,不可能三言兩語之間,就把事情說定下來。
總得慢慢打聽機會,尋找一個合適的契機才行,牛軍認為自己完全等得起。
不過,為了加快授官速度,牛軍也在心中暗自計較,打算給留守北平的白秀玉寫一封信,讓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再籌措三五千兩銀子送過來,已經投入了這麼大的成本,一定要把松江伯餵飽了再說啊。
在牛軍的認知里,千里當官只為財,松江伯周進應當也不例外。
能跑會送,優先重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動;不跑不送,留你何用?
要不然,為何松江伯周進,反覆要求他好好地操練一下家丁,關鍵時候要能夠隨時頂上,喜得牛軍自以為官帽子即將到手,結果這都快過去大半個月了,還一點兒人事上的小道消息都沒有聽到,這不是咄咄怪事嗎?
牛軍以為,松江伯周進一定是在吃拿卡要,不在他身上勒索數千兩銀子,必然不肯給他安排事做。
「數千兩銀子就數千兩銀子吧,反正不送給周進,憑藉鎮國公府現在北平城中的地位,也保不住這些財富,宮裡的太監時不時來到府上打秋風,是那麼好應付的麼?」牛軍暗中思忖道。
不過,操練家丁一事,牛軍也不敢怠慢。真要他去營中任職,不拘是守備,還是千戶,手底下總需要一些可靠人手作為心腹,要不然行動上不得自由,必然處處受制於人。
可憐了牛軍身邊那數十名家丁,原本以為跟著牛軍過來,必然吃香喝辣,作威作福,結果卻被松江伯府派來的一名管事,據說乃關寧軍傷殘士卒出身,他在訓練時一絲不苟,要求嚴苛,讓鎮國公府這批家丁,一個個在暗地裡哭天喊地,咒罵聲不絕。
這一天,牛軍正在蓬萊城中的一處小院中喝酒,松江伯府派來的那名管事俞發春,正向其匯報操練家丁一事。
「爵爺,這半個月以來,該教的我都教了,精兵談不上,但在面對不成建制的流民軍時,還是能打上一打的,即便以後進入營中,只要不和登萊軍中的燧發槍大隊槓上,其餘那些普通士卒,倒也不必畏懼。」
牛軍一直擔心得不到授官,本來對此興致缺缺,聽到俞發春提及燧發槍大隊,連忙詢問道,「燧發槍大隊這麼厲害,和女真騎兵比起來怎麼樣?」
俞發春回答說,「很難講。打仗嘛,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若是傾盆暴雨,影響到燧發槍大隊的發射,同時也不利於騎兵在淤泥中馳騁,這場仗都甚至沒法打起來,自然也談不上誰厲害,或者誰不厲害。如果是在天氣晴好的日子裡,燧發槍大隊在城牆上防守,女真騎兵攻城,自然是燧發槍大隊處於不敗之地。但若情形發生變化,雙方在平原曠野里交戰,應當還是女真騎兵占優。」
「不過,相比人和,這些都是次要的了。」俞發春淡淡地說道。
「人和?」牛軍喃喃地說道。他心想,周進當初在北平城中,做過一段時間的順天府丞,成功控制了北平鼠疫,的確給他帶來了一定聲望,但這距離人和的地步,還有十萬八千里吧?
誰不知道北平城中,都是一些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之人?
兩人正談著事情,突然從院外傳來一陣喧譁之聲。
有人高呼道,「東江軍叛亂了?」
「叛亂?」俞發春怒不可遏道,「他們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俞發春原是瀋州總兵左貴麾下親兵。因受傷致殘,他被左貴遣返關內,生活無著落,被迫投靠周進門下。
這些年來,他在周進身邊出生入死,立下了許多功勞。因周進在官場青雲直上,步步高升,可靠人手也越來越多,他便退居幕後,在松江伯府領了一個管事之職,負責府內安保。
前不久,白秀珠夫人從松江坐船前往蓬萊,便是由他一路護送,連白秀珠夫人的弟弟白秀武,也要受其節制。
俞發春向來以松江伯府一系成員自居,如今見到東江軍這些人,竟然敢在松江伯周進的地盤上造反,他當然非常生氣了。
「走,隨我出去殺敵。」俞發春衝著鎮國公府諸位家丁說道。那些家丁聽到俞發春一聲號令,嚇得連忙站好,排成隊形,跟著俞發春沖了出去。
「還有我,還有我呢。」牛軍在背後呼喊道。他一邊呼喊著,一邊氣喘吁吁地跟了上去。
牛軍心想,這些家丁究竟是你俞發春的家丁,還是我們鎮國公府的家丁,怎麼都不問一下自己的意見,就這樣貿然衝殺出去了?
這個時候,蓬萊城中其實還好,雖然出現了一些騷亂,但因為松江伯本人和登萊軍主力都在城中,人心尚還安穩。
俞發春徑直來到登萊巡撫衙門,表示三等男牛軍及鎮國公府數十名家丁,都願意協助松江伯一臂之力。
俞發春是松江伯府的老人了,三等男牛軍又是松江伯府的貴客,門衛不敢攔阻,放他們二人進去了。
「俞老,你怎麼也來了?」周進看到俞發春進來,連忙命人搬來一隻小板凳,讓他在前面位置旁聽。俞發春是營中宿將,又在武備學堂兼職,在場之中有許多人都認識他,見到他後連忙頷首示意,俞發春也一一回應了。
至於牛軍,則沒有什麼人理會,周進見他自覺地躲在人群背後,也就懶得管他了。
此時,議事廳里已是人頭濟濟,松江伯府一系成員都已聚集在這裡,討論東江軍叛亂的最新事態。
牛軍躲在角落裡,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對於此次叛亂經過,終於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原來,當初耿雲台、孔瑞圖、尚雲吉、李久成等人前來投靠時,周進擔心客大欺主,便提出分而治之的對策,有意將這部分東江軍一分為三,分別打發到雞籠港、松江府以及留守登萊本地效力。
但耿、孔、尚、李諸人,擔心實力受損,不願意分開。周進便請示朝廷,又經過兵部協調,山海關總兵吳月先表示願意接受這支兵力。
剛開始,周進打算用登萊水師,將這部分人馬直接投放到山海關附近海域,再乘坐小船上岸,交由山海關守軍接受即可。
但為了確保安全,周進要求東江軍在上船時,交出身上所有武器,由登萊水師保管,等到下船時,再如實返還到東江軍各位士卒手中。
這個條件並不苛刻。畢竟登萊水師編制,不超過一萬人,而東江軍士卒,卻高達一萬餘人。站在周進的角度來說,萬一船上發生暴動,登萊水師諸位將卒豈不是要被人剁成肉醬?
但反過來,耿、孔、尚、李諸人,也害怕松江伯周進,趁他們上船後突然翻臉,東江軍手上沒有武器,與待宰羔羊又有何區別呢?
事情沒有談攏,本質上還在於雙方比較陌生,彼此還沒有達到互信這一步。
既然海路不可行,東江軍諸位高層,便打算讓這支部隊,從陸路走到山海關去。
為了讓這部分東江軍,能夠順利抵達山海關,周進還特意從營中調撥了一批錢糧物資,供其在路上拋費。
考慮到東江軍營中那些老弱病殘之人,忍受不住長途跋涉之苦,松江伯府還特意向登萊二州諸多士紳組織募捐,不顧那些地頭蛇的冷眼,好話說了一籮筐,總算湊出來了一筆銀兩,當面交給參將李久成。他原本在東江軍營中負責後勤,讓他在市面上購買一些馬匹、騾子,供那些老弱病殘之人騎乘。
總之,松江伯周進這裡,可以說是做得仁至義盡,任誰都挑不出什麼錯處了。
東江軍發生叛亂,那是他們好壞不分,是非不明,與周進這位登萊巡撫沒有任何關係。
但看著周進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牛軍總感覺這件事情,透露出了種種詭異之處,莫非這裡面還另有玄機不成?
東江軍叛亂,難道是出於周進的故意縱容,他想從中謀取戡亂之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