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目送馮紫英、胡永等人所乘坐的「松江號」主力戰船離開之後,順便檢查了一下松江海港的防衛情況。
松江海港目前並沒有獨立的安保部隊,而是由松江守備營代管,編制三百人,由把總方靖統領。
此前,松江守備穆濟倫向上級保舉,授予了方靖一個松江守備營把總的低級武官職務,他也算是藉此良機,獲得了一次寶貴的歷練機會。
說實話,隨著松江海港的進出口貿易逐漸繁榮,僅這麼一點有限的人手,自然很難控制局面。
好在方靖還有謝希安配合。謝希安南下之後,被他兄長謝希平派駐松江海港,執掌安清堂設立在此處的一個分設堂口,下轄水手、船員、挑夫數百人,若是遇到突發情況,只要謝希安高呼一聲,便立即可以拉出一隊人馬,協助方靖控制港口內外局勢。
對於這個任務,方靖剛開始還有點兒心裡直打鼓,他一會兒擔心那些彪悍的水手、船員不遵號令,譁變鬧事,一會兒又擔心盤踞在翁洲、岱山一帶的海盜、倭寇打上門來,以至於他在夜裡睡覺時,都不敢輕易解開衣甲。
不過,隨著時日遷延,他在這個位置上也越做越順手。尤其是謝希安過來之後,兩個年輕人意氣相投,互相配合,把整個松江海港打造得如同鐵桶一般。
周進檢查一番過後,也覺得沒有什麼大的問題。況且話說回來,他也不擔心松江海港會遭到別人攻擊。
和平安寧的松江海港不是好的松江海港,遭遇偷襲、發生騷亂的松江海港,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啊。
要不然,他有什麼藉口招兵買馬,擴充實力?
但這種心裡話,即便方靖、謝希安二人乃松江伯府一系的重要成員,他也不會把這層意思公然表露出來,朝野形勢錯綜複雜,還沒到他輕舉妄動的時候啊。
據辭官回家的傅檢從北平發來的最新消息,後金首領佟奴原本打算這年秋天再度南侵,連地點都選好了,就從喜峰口入關,複製當年黃太吉南侵之事。
但佟奴把他的意思向幾位貝勒、貝子傳達之後,大家都面面相覷,沒人敢主動接下這個差事。
無他,風險和收入不成正比啊。
德正十二年春天,黃太吉主動請纓,帶兵打到了北平城下,還陣斬大周朝高級將領曹兆文,只可惜在紫檀堡,折了貝勒多爾袞、年輕悍將鰲拜以及草原部落重要盟友吳克善,雖然黃太吉所主持的這一次行動,俘虜數十萬精壯及大量財富北返,但事後論功行賞,罪過相抵,等於說黃太吉冒了無數風險,卻白跑了一趟,他是真心不想再跑第二趟了。
德正十四年秋天,和碩貝勒和多羅巴彥貝勒二人聯手,帶兵入關,因為紫檀堡大爆炸之緣故,雖不敢攻打府、州、縣城,但騎兵四下里出擊,劫掠諸多鄉鎮村寨,也算是所獲頗豐,結果卻又在德州府城下折了貝子多鐸。
因為此事,大福晉阿巴亥急火攻心,在病床上一連躺了好幾個月,沒法給佟奴侍寢,以至於那一段時間,佟奴看到和碩貝勒和多羅巴彥貝勒二人,就忍不住一陣叱罵,讓二人在眾人面前灰頭土臉,都沒臉出來見人。
現成的例子擺在這裡,諸多貝勒、貝子自然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關外生活雖然艱苦,但只要再苦一苦那些包衣奴才,他們這些主子的生活還是過得很不錯的,就這麼湊合著過唄。
看到這種情況,佟奴非常生氣。
「你們不打,我打。」佟奴怒火衝天,拍著桌子說道。
但佟奴畢竟已垂垂老矣,沒有年輕時候的那種衝勁了。混帳兒子們不想打仗,他有心顯露一下自己的身手,但也不敢帶兵入關,誰知道深入關內之後,會遭遇什麼變故?
要是松江伯周進突然領兵出現,再次碰到紫檀堡這種情況,他是下令攻城,還是下令不攻城?
他決定還是按部就班,拔掉大周朝在關外的軍事要塞寧遠再說。從寧遠到盛京,才四五百里路程,說長也不長,說遠也不遠,對後金都城盛京,還是有著不小的威脅嘛。
寧遠只是一座小城,全城呈正方形,周長約六七里,城高僅有兩丈八。在佟奴看來,他連盛京這樣的超大城池,都曾攻下來過,難道還擺平不了寧遠這座小城?
結果佟奴在寧遠城下,連續攻打了大半個月,損失慘重不說,連他自己也差點被寧遠城上的紅衣大炮給炸死。
佟奴受傷之後,轉而命人攻打覺華島,將島上的萬餘人馬屠戮一空,獲得軍資補給無數,算是發泄了他心中淤積已久的怨氣。
如今,佟奴南下不利,又打算西進,拿草原上的牧民部落練手,但周進卻隱然猜測道,這廝怕是活不長久了。
佟奴死後,黃太吉上位,這是一個更加可怕的對手。想到這裡,周進的眉頭皺得更明顯了。
「伯爺因為何事擔憂?」方靖見狀詢問道。
在方靖看來,松江伯府一系的實力蒸蒸日上,又在東海寶島上的雞籠港站穩了腳跟,只要再給他們幾年時間,松江伯未必不能成長為左崑山那樣的軍頭,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卻不知道,朝野形勢的發展,未必會再給周進幾年時間緩慢經營啊。
如今,大周朝的朝堂之上,還在為薊遼總督王自如是否應當為覺華島慘敗一事負責而吵鬧不休。
有人認為,王自如提出五年平遼方略,結果卻只是一味防守,根本沒有扭轉大周朝和後金之間的攻守勢態,而覺華島的慘敗,又進一步讓錦寧防線全面吃緊,王自如應當向朝廷謝罪。
但也有人認為,王自如自從上任薊遼總督,主持關寧防線之後,後金軍隊便沒有再度入關,寧遠城也沒有被輕易攻下,反而遏制了後金的進攻勢頭,迫使佟奴西進,征戰草原遊牧部落,讓錦寧防線獲得了一次難得的喘息之機。
從這個角度來說,朝廷還是應當對薊遼總督王自如給予更多的耐心,畢竟松江伯那裡,也是給了他五年時間,讓他額外籌措一千萬兩稅銀嘛。
「松江伯籌措銀兩,不過是多或者少的問題,即便沒有達到預訂目標,但幾百萬兩銀子總跑不脫,可以說是穩賺不賠,無需太過於在意。可是錦寧防線,牽一髮而動全身,根本就不容有失,也格外忌諱臨戰換將啊。」有朝中大佬公然表示。
周進萬萬沒有想到,朝堂之上議論紛紛,居然還牽扯到了他這裡,真是離了一個大譜。
不過隨著朝堂之爭所牽扯到的人越來越多,今上也是很及時地終止了這個話題。要不然,諸位都沒法正常議事了。
「這件事情就此打住,王自如堅守寧遠有功,但覺華島失守,他也須負有領導責任。此次就功過相抵,不獎不罰,以觀後效吧。」今上揉了揉自己的眉頭,憂心忡忡地說道。
他潛意識裡覺得王自如這個人有些不靠譜,但一時間卻也沒有更好的人選。
「要不調松江伯周進入京,以兵部堂官身份兼任遼東巡撫,協助王自如主持遼東戰事?」今上心中沉吟道。
但一想到王自如也是一個對下鼻孔朝天、對上阿諛奉承之徒,他和皮島總兵毛振南鬧得不可開交,常常因為軍餉、糧草、兵額等事宜,相互攻訐,吵鬧不休,若是松江伯周進也和王自如發生矛盾,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裡,今上便打消了這個主意。松江府那邊也不安穩,還是讓周進繼續坐鎮吧。
朝臣告退之後,今上見忠順王陳西寧還沒有走,便笑道,「今天是松江伯的弟弟周益和北靜王水溶的妹妹水笙結婚的好日子,你早就答應過人家,說是要去給他們二人當面道賀,充當證婚人,為何還要在金鑾殿上滯留不去?」
忠順王陳西寧神情嚴肅地說道,「不過是前去喝一場喜酒罷了,早去一會兒,還是晚去一會兒,又有什麼區別?惟有四王八公一系實力大減之後,營中敢打敢殺的高級將領亦大不如前,無論是面對女真諸部也好,還是面對西北流民軍也罷,總是敗多勝少,長此以往,對咱們大周朝不利啊。」
「你的意思,是想讓我重新提拔四王八公一系將領?」今上的臉色冷了下來。他好不容易將四王八公一系在營中的影響力清空,又怎麼會讓這些人重新執掌兵權?
忠順王陳西寧近來對松江伯周進的弟弟周益很感興趣,而周益又是北靜郡王水溶的妹夫,難道說,他這位老弟不太安分,已然和四王八公一系攪和在了一起?
想到這裡,今上對忠順王陳西寧的警惕心大盛,他心想,看來不能讓忠順王陳西寧再去給周益和水笙二人證婚了,得想個辦法讓雙方更加疏遠一些才行。
「我近日先後接到松江伯周進和松江府團練監軍周太監的密報,涉及到松江伯周進從陝州、鄂省等地收攏流民精壯及其家屬至松江府做工以及松江府團練從歐羅巴人手中購買軍火等諸多事宜,你幫我將他們雙方的報告比對一下,看有無不一致的地方?」今上給忠順王陳西寧臨時布置了一個任務。
陳西寧只能當場應允下來。
可憐周進的便宜父親周大福,在家中翹首等待了許久,一直等到吉時都過了,忠順王陳西寧卻仍舊沒有在約定時間到來,他只能讓周益和水笙二人草草地舉行完拜堂之禮。
以至於來往賓客面面相覷,還以為周益和水笙二人的婚事,被今上和忠順王所不喜,嚇得大家都不敢在周家多待,連酒水都沒有喝幾口,匆忙從碗裡扒了幾口飯,就紛紛提出告辭了。
這場盛大婚宴草草收場,讓許多人都意想不到。
周大福更是為此提心弔膽,生怕他在哪裡得罪了忠順王,以至於這位王爺懷恨在心,都拒絕前來喝喜酒了。
他打算帶上禮物,親自上門給王爺賠罪。
周大福的老婆趙歡也有些誠惶誠恐,以她的智商,也很難理解為什麼明明說好的事情,結果忠順王陳西寧卻又不來了?
說實話,自從周進、周益兄弟倆分家之後,雖然周進青雲直上,對於周益也不是什麼壞事,但周進畢竟不是她的親兒子,要說趙歡對於周進的個人成就,有多麼欣喜,那也不盡然。
相反,她心裡還憋著一股勁,想要把兒子周益培養出來,以後和周進並駕齊驅,也好讓世人看一看,她趙歡的兒子也發展得很不錯,不比那個周進差多少。
可惜周益參加順天府鄉試,連續兩屆都沒有考中。幸好看在松江伯周進的面子上,人家賣了老周家一個人情,讓周進捐納監生,進入國子監讀書。
這也算是一條後路,若是周益下一屆順天府鄉試仍舊落榜,便可以考慮讓他以監生的身份參加吏部銓選,好歹撈一個官做嘛。
既然周益讀書不給力,便須得給他挑一門好婚事,以此作為官場奧援。連趙歡那個放浪不成器的東西,也能娶到縣伯王家的庶女王熙鵲為妻,周益作為松江伯周進的親弟弟,難道還娶不到一名豪門大戶之女?
只是連趙歡也沒有料到,堂堂的北靜郡王水溶,居然願意把他的親妹妹水笙,許給她兒子周益為妻?
也就是說,以後北靜郡王水溶見到她趙歡,也須得向她這個親家母問好?
趙歡感覺自己的腦子都有些燒糊塗了,她還真能碰到這樣的好事?直到婚禮結束後,趙歡仍舊有著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啊。
唯一讓她感到擔心的是,原本說好的證婚人陳西寧,居然沒有按時過來喝酒,這是不是意味著出現了一些意料不到的特殊情況?
周大福想要提上厚禮,拜訪忠順王陳西寧,趙歡當然是舉雙手贊成,這種事情總要問一個明白才好,要不然她連睡覺都不安心啊。
在給忠順王陳西寧準備的禮物中,除了一些金銀財寶之外,趙歡還將周進上次派人送過來的一大袋珍珠也拿了出來。
她這是提醒忠順王陳西寧,即便不看在周益的面子上,好歹也要看在松江伯周進的面子上,不可為難她們母子倆啊。